南京,谨身殿内,几盏烛火被晚风吹得摇曳晃动。
守夜值班的大太监取出拨针,小心翼翼拨动灯芯。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马福,什么时辰了?”
大太监马福弯腰,恭敬回答道:“回陛下,子时一刻。”
乌木制成雕刻精美图案纹饰的书案后,大红色绫罗披着一层橘色的烛光,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龙,翟纹,十二章纹仿佛闪烁着鲜红的血迹。
这位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虽然年迈,额生皱纹,发生白丝,不复年轻,可眉眼间犹如不怒自威的雄狮猛兽,深沉的宛如一滩幽水,苍老浑浊的眼底看不见一丝情绪。
皇帝放下朱笔,揉了揉疲倦的眉眼。
“陛下。”
大太监上前。
朱元璋想起高丽进贡的小美人,那真是鲜花一般娇嫩的年纪,含着新鲜晶莹的露水,含苞待放欲说还休。
老皇帝心头微热,正想叫大太监翻牌子,忽然停顿住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
“回……回陛下……是……是周王嫡子生辰??”大太监揣测道,眼角余光瞥见皇帝脸上的不悦,绞尽脑汁,说出那个答案:“是……先皇后生辰……”
“嗯。”
老皇帝脸上不自觉流露的不悦褪去。
“是阿英的生辰啊。”
皇帝那点躁动的心思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却,想起马秀英的模样,老皇帝却惊恐发现自己苦思冥想,怎么都想不起老妻的脸庞。
那张陪伴他大半辈子,从喜欢到深爱,从深爱到疲倦,又从疲倦走向刻骨铭心的痛苦的脸,在脑海里逐渐模糊。
马秀英的离世,不像孙贵妃,死在最美好的年纪里,成为老朱心头的白月光。
提到马秀英,朱元璋最先想到的是老妻的唠叨,固执和自己无休止境的争论。
他讨厌那些争论。
那些完全无视他皇帝身份的争论,就像日常夫妻里被柴米油盐磨砺的感情一样,一日日积累,一日日叠加,直到朱元璋完全厌倦。
大概夫妻间,总会从相濡以沫走向相敬如宾。
他与马秀英同样如此。
或许只有两人一起踏进棺材里,埋进同一个坟墓中,他那位喜欢叨叨他的老妻才会愤愤然闭上嘴,不,也许在闭嘴前还会骂他打呼噜,挤着她了。
老皇帝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微薄,云雾般不可捉摸。
但又如此真情实意。
可某一天,他那爱叨叨,恨不得不见面的老妻病了。
最开始是疼爱的长孙病逝。
紧接着老妻病倒,朱元璋一下子慌了神,不顾皇帝礼仪,不顾往日里冷战争吵,不顾自己喜欢的白月光,失魂落魄的像个乞丐,疯疯癫癫跑到老妻的床前。
她说:自己这辈子当皇后是当够了,可当他的妹子还没当够呢。
对啊,你还没当够我妹子,你还没叨叨咱到棺材里,你咋就走了呢?
一日十旨,救活皇后,封万户侯,赏万金的旨意,在百里加急下传遍大明上下。
所有人都在祈福,希望皇后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