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年,她才又一次见到了襄儒卿。
两人遥遥相望,在这残酷的战争之后,能看到对方还活着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襄儒卿骑在高头大马上,他晒得很黑很黑,和小时候满山疯跑的少年一模一样。
他终是完成了少年时的豪言壮志,做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并未守住了国,守住了家。
冯嘉玉站在城楼上宣读圣旨,她的声音数度哽咽。
大冀没有倒下,就一定会走得更长远。
回京的路上,他们途径苏城,潜邸与定国公旧宅尚未修复,这些都是经历过战火的大冀的具象缩影。
可尽管土地还有残破,尽管鲜血还未干涸,家国终究没有落入敌人之手。
百废待兴就是最好的结果。
尽管还在皇位,冯斌衡已经做好了禅让的准备。
程韵玫和冯嘉窈,都已经向全天下证明了她们有着不输男人的雄才伟略。
禅让前,冯斌衡作为皇帝要完成的最后一个责任是祭拜战死的兵卒将领。
当烟雾袅袅升起,生者的美好祝愿就送到了他们身边。
只要大冀还在他们就不会白白牺牲,若有轮回,当他们再次回到大冀,这里已经比离开时更为灿烂辉煌。
程韵玫逐渐把控朝政,并在三年内成功登基即位,成为青史留名的第二任女皇帝,同时册封冯嘉窈为皇太女。
某天在和冯嘉玉单独相处时,程韵玫念起一桩旧事,“文阳,你为何从始至终都如此信任东厂上下?不只是信任驸马而已。”
“您说过为了重用天下有才之人,前朝才会实行科举广纳天下贤才,可东厂里的这些人他们很有可能这辈子连书都没有读过,他们拿什么去参加可科考?拿什么去和那些托生再勋爵权贵之家的人比?
上三品无寒门,下三品无贵族,这并非戏言,东厂之中有多少人的能力是万里挑一,可他们就只配做池塘里的淤泥,这世上本就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他们遇到了最屈辱的几件事。
东厂或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广招人才,在这里用毒制药,射箭骑马都有专精者,他们只是运气不好,却能在受辱后依旧出类拔萃,这不比一般人更优秀。
他们舍弃最严的时候最小的可能只有五六岁,是到走投无路到什么程度,才回把儿子送去去做太监,可既然他们活下来了更活得出色,这太值得赞颂了,又如何不叫我信任他们。
大冀,因为有我们所有人才会风调雨顺,有敢于认错的皇上,有征战沙场的将士,有尽忠职守的官员,有侠肝义胆的士,有辛勤耕作的百姓,更有东厂这些在暗处行动的影子,所以我信任他们所有人。”
程韵玫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是可行,这规矩也该改一改了。”
冯嘉玉于襄儒卿而言是救赎,对整个东厂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束光。
襄儒卿与冯嘉玉成婚五十七年,他们年幼相识仅仅是因,却并非支撑他们走到最后的全部。
在冯嘉玉并未挑明身份的时候,襄儒卿就爱上了她这个人本身。
而冯嘉玉在接受了不一样的襄儒卿后,努力将襄儒卿拼凑完整。
他们对彼此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他们爱着的是彼此本身。
冯嘉玉虽然终其一生都未能将安颜学堂推广到全天下,至少朝堂中有不少官员都是她的学生。
在她七十多年的人生中,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她走上了与自己的外祖父相同的路,但她更加勇敢,也更适应波云诡谲的官场。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是如此,她的后辈也会如此。
虽然一生无子,却桃李满天下。
冯嘉玉被尊称为女子先师,让这天下不再没有女子的声音。
因为有冯嘉玉,因为有安颜学堂,农户出身的王秀秀,才能成为官拜宰相的传奇人物。
时玥湘才能成为青史留名的数学家,当然时玥湘学有所成最高兴的还要是李明生,李明生甚至将自己的所有遗产都留给了时玥湘,让她一跃成为数一数二的有钱人。
冯慧思的得意门生乔逸,最后为成功自己家族平反昭雪,而后她一路做到了都察院御史。
接替冯慧思坐镇刑部的,是安颜学堂的第一位学生彭壹桐
……
女子学堂虽然未能如预期般顺利推行,冯嘉玉也不曾强求,她只做到她能做到的最好的。
“以后的事情还是要以后的人去做,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襄儒卿婉拒了封侯拜将的荣誉,依旧守着东厂。
尽管东厂依旧是世人眼中的阉罗殿,他也还是那个玉面阉罗。
可似乎有些事情有了细微的变化,不过变或不变他都已不再介意。
襄儒卿在东厂奉献了自己的五十六个春秋,竟然一连服侍了五朝帝王,这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
看着冯嘉窈的孩子登上帝位,冯嘉玉和他都想再多守着这孩子几日。
冯嘉窈最后没能同任鹤鸣有个好结果,可两人都不觉得遗憾。
共抗倭人的时候,冯嘉窈后来也带兵前往支援,两人有并肩作战回忆就已经足够慰藉此生。
冯嘉窈一生共有三子两女,大女儿和小儿子都因为倾慕任家宗门掌门,从小就闹着要去闯江湖。
教训了一顿后长公主依旧叛逆,竟然偷跑出宫去了苏城,冯嘉窈还特得去信拜托任鹤鸣照顾一二。
没想到任鹤鸣直接将长公主收为了徒弟,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长公主甚至还与内秀腼腆的大师兄暗生情愫,冯嘉窈很无奈,也只能眼巴巴地有写一封信,拜托同在苏城的冯慧思帮忙掌掌眼,那一年她刚好在苏城。
多年前冯慧思做了个十分大胆的决定,她要去往大冀各地走访彻查冤案。
她平反了无数冤假错案,却也数次遭遇暗算埋伏。
“这天下的冤假错案理不清,但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去理。”
这一生她有二十四年都在外漂泊与家人分离,可她从不孤独,她有自己坚定的理想,更人坚定地支持她,等候她,思念她。
冯慧思在二十四岁时生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尚成知宝贝得不得了。
因为何令新与冯斌衡,楚士程与惠琬家的都是男孩。
一个上房揭瓦,一个内秀腼腆,他哪个都看不上眼,就自请外放带着女儿去找媳妇了,一家人在安城偷了三年清闲。
转眼数十年匆匆而过,有人到来,有人离开,唯有大冀依旧海晏河清。
陪着冯嘉玉将钟正岩和闵芙雁的棺椁送回苏城时,襄儒卿终于鼓起勇气和冯嘉玉一起回了一趟青昔山庄。
现在的青昔山庄早已变了一副样子,唯有襄儒卿托人照看的陵墓还保持原状。
已经年过三十的他们,比襄英和韩清走的时候都要老了。
可看着墓碑,襄儒卿还是忍不住地哭了。
冯嘉玉靠在襄儒卿肩头,“你说,外祖父和外祖母会不会告诉父亲母亲,祖父祖母,我们过得很好。”
“会的,一定会的。”
正文·完
任逍瑶
2024年5月16日
辽宁·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