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鹿对村子那边的事情，一无所知。

大山里确实没有信号，她翻过一座山后，想打电话和领队说一声自己这边的情况时，就发现手机打不通了。

不过村长在那边叫她不用着急，说自己已经留了人，只要她的同事们和领队醒过来，那人就会告诉他们，童鹿是和他走了。

童鹿稍稍放心了一些，微喘着将手机又放回了羽绒服的衣兜里。

这山路真的很难走，路面不平常有坑洼不说，有的地方还很陡峭，如果童鹿是自己过来的话，能不能成功爬到山那边都说不定。

然而那些住在山里的孩子，每天都要走两个小时这样的山路，才能成功到达村头的那个学校……童鹿一想到这些，心里面就非常的不舒服。

村长带着两个人一块，陪童鹿爬了两个小时的山路，在大家体力都有点支撑不住的时候，终于看到了第一户人家。

从远处望过去，那户人家的房子，比村头那些的还要破。

童鹿以前只在电视里看到过，是那种用黄土和干草盖起来的房子，外观非常的老旧。院子里养了一条看家的黄狗，很瘦，趴在那儿几乎都能看见皮下嶙峋的骨头，而它旁边放着一个早已变形的铁盆，里面有一些吃剩下的烂菜叶和土豆皮。

看见有人来了，它很凶的站起来叫了两下，隔了一会儿，土房子里走出来一位骨瘦嶙峋的老人，和一个同样很瘦小的女孩子。

他们看上去应该是爷孙俩，长得很像，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又破又旧，还有些脏。

老人的眼神不太好，村长喊了一声，他才知道是谁来了。

“村长，你们来啦！”

老人很热情的往这头迎过来，他腿脚不好，村长不敢让他走太远，就带着童鹿赶紧主动走过去。

后来走近后，童鹿看清了老人的样貌，他看上去很面善，皮肤虽然松弛黑黄，但是眼睛里透着的光却很柔和。而他身边一直跟着的小姑娘，同样如此，虽然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但是眼睛却非常亮。

“今年又有城里头的大公司，来给我们村送年货啦！我找人带了一份，先给你送来了。”村长笑着说完，又指了指旁边的童鹿，“这个小姑娘就是人家公司里头的人，这回特意跟着我一块爬了山路过来，说想瞧瞧你们！”

老人十分意外，很激动的样子走上前。

“姑娘，谢谢你们！这几年多亏了有你们啊，我们的日子才没那么难过！”

老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拉住童鹿的手，像是要给她跪下了一样。

童鹿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

“您不用这么客气的！而且这些物资都是我们公司给的，和我个人没多大关系，您不用对着我这样的！”

老人却还是不听，这会儿激动的眼眶都有些红了。

“都一样！都一样！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你们肯过来已经很难得了！而且我们家又住这山里，以前都没人特意过来看我们的！你能过来，我这把老骨头真的真的很感激！”

童鹿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了，她只知道在这一刻，她明显感觉到了老人身为乡下人，独有的纯朴和善良。

而她越是能感受到他们这份真情实意的感激，心里面对他们现在的处境，就越是不忍。

老人后来热情的邀请他们进了屋。

房子里面和童鹿想得差不多，阴暗，逼仄，空气中隐约还飘了一股异味。只不过后来去了里间时，意外的看到炕上竟然还躺了一个人。

那人看上去脸上脏兮兮的，过来人了她也不瞅，就呆呆的躺在那里哼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声音。

村长见状，小声对童鹿说：“这个是钱大娘，老爷子的老伴，之前生了场大病之后，就常年卧床了，然后精神也不太好，认不出人，每天就傻在炕上躺着。”

童鹿在听见这些话的那一刻，脑海中只飘出了一行字：厄运专找苦命人。

过了一会儿，老爷子端着几个碗走了过来。

“快来，这外头天冷，我们这也没什么好东西，前年村里送来的奶粉，我一直没舍得喝完，今天你们来了，就凑合喝点这个暖暖身子吧！”

前年……那不是已经过期了吗？

童鹿还没来得及多反应，老人就先热情的将一个碗朝她递了过去。

碗面上这会儿飘着热气，视线扫到上面，里头冲着的确实是奶粉，但可能是因为放置的时间太久了，奶粉有些变质，颜色看上去有点深。

童鹿不想拂了老人的心意，沉默的将碗接过来了，没有动。一旁的村长和那两个跟过来的村民倒是什么也没想似的，接过碗之后便大口大口的吸溜了两下。

“今天这天儿啊，确实干冷干冷的，我们几个冻了这么久，这半碗热奶下肚，你别说，还挺舒服！”

老人看他们喝得开心，眉眼间也止不住泛出笑意，转头看见童鹿的那碗没有动，他连忙起身。

“姑娘，你怎么不喝啊？我这碗刚刚涮了好些遍呢，一点也不脏的！”

老人有些急，他拿出了自认为最好的东西招待贵客，当然不想被人嫌弃，所以连忙解释。

童鹿不知道该怎么说，迟疑了一下，她还是选择默不作声的，像村长他们一样，把碗里的热奶喝了下去。

其实抛开味道不谈，单说顶着寒风走了两小时山路后，再喝到一碗这样热乎乎的东西，确实还挺舒服的。

不过后面肠胃会不会舒服，童鹿就不知道了。

后来村长和老人聊了很多，打听了一些家里最近的情况，童鹿一直默默在旁边听着，听了一会儿后，便忍不住皱眉。

“这个孩子……原来是有爸爸妈妈的吗？”她说着话时，又看了贴在老人身旁的小孩子一眼，“既然是这样，那他们人呢？”

“老钱家的儿子儿媳出去打工了，我记得……走了三年了吧？”

老人跟着点点头，“是走了三年了。”

这话让童鹿非常意外，她又问：“那这三年里，他们一直没回来过吗？过年也没回来？”

“何止啊……”村长叹了口气，“连通电话也没打过。”

童鹿心里面满是震惊，她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又问：“那现在家里面的开销，是靠什么呢？”

“他们夏天会种点土豆，然后攒着吃一冬，来年再继续种。”

村长的回答让童鹿更加震惊了，“这……这一年四季，就只吃土豆吗？”

老人不好意思的搓搓布满老茧的手，插了一句：“还有萝卜的，我们也种萝卜，只不过那个存放的时间太短了，我们赶着种就得赶着吃，到了冬天吃没了也就没了。”

童鹿这回完全哽住说不出话了。

以前她在上学的时候，似乎听老师提起过，有的山区贫穷落后，村民平时的饮食非常单一，很可能一整年只吃一种食物或是蔬菜。

童鹿忘了那个时候她有没有相信老师的话，但是现在真的自己过来亲眼看见了这样的事，她心中确实是只剩下震惊和复杂了。

又聊了一会儿，外面飘起了雪。村长怕待会儿回来山路难走，就拉着童鹿准备和老人他们告别。

老人送着他们出了屋，临别前又拉着童鹿的手说了好多句“谢谢”，小孙女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童鹿和孩子对视上时，心中有些不忍，蹲下身和她说了两句话。

“你要好好听爷爷的话，然后到了年纪的时候，一定要去村里的小学读书。”她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懂，最后却还是说了鼓励的话，“姐姐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用知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看到你带着全家的希望，走出这片大山。”

孩子看上去懵懵懂懂的，听完童鹿的话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回什么。

片刻，她怯生生的拽了拽童鹿的衣袖，然后靠在她耳旁小声说：“姐姐，你有电话吗？”

童鹿点点头，迟疑着看向小女孩，“你希望姐姐帮你做什么事吗？”

小女孩拉着童鹿的手，将手里一直攥着的东西放到了她手上。

“这个糖是去年过年的时候，爷爷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吃，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手心里多出来的糖块，外观糖纸皱巴巴的，能看出来被人拿着摆弄了很多次的样子。童鹿很是意外，她将那块糖捏在手里，重新抬眼看向小女孩。

“那你想让姐姐帮你做什么呢？”

小女孩这时看了一眼旁边的爷爷，接着表情低落的低下头，垂着眼睛说：“我想让你帮我给爸爸妈妈打一个电话，我……我记不清他们什么样子了，但是我知道爷爷每天都会拿着他们的照片一直看，所以我希望他们能回来看看我们……”

老人没想到孙女会说这个，赶紧有些不好意思的拽了孩子一下。

“这孩子，真是什么也不懂……”他说完尴尬的冲着童鹿笑了下，“姑娘啊，你不用听她瞎说，也不用帮她打这个电话！这雪越下越大了，待会儿山路不好走，你跟着村长他们赶紧走吧！不用管她！”

童鹿知道老人是怕麻烦她，并没有理会他说的，依旧蹲在那里平视着小女孩。

“姐姐有电话，也可以帮你打电话给爸爸妈妈，帮你转达你想说的。只不过山里的信号太差了，姐姐没办法在这里帮你打，你可以把号码给姐姐一下吗？等过会儿出了大山，姐姐马上就帮你联系。”

小女孩眼前一亮，狠狠的点点头。

“137……”

像是读过了无数遍似的，小女孩很轻松的就背出了父母的号码，童鹿拿出手机沉默的将那串数字存到了通讯录里，然后才站起身。

“姐姐向你保证，只要电话打通了，联系到你的爸爸妈妈之后，我一定想办法让他们回来陪你和爷爷奶奶过年。”

小女孩像是非常相信她的样子，又狠狠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冲着她弯弯眼睛笑了笑，“谢谢姐姐！”

后来童鹿和村长他们，跟老人和孩子再次告别。

一大一小目送了他们很久，都快走出几百米路了，回过头时，还是能看见他们站在院子里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