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必摄一脸凝重地看着赵匡义,道:「此话何解?」
赵匡义道:「南院大王欲撤回上京,是为自己族部考量。与他而言,大定府的存在可有可无,不愿再次与南朝死磕。而秦王本就是中京留守,魏国公、越国公他们在大定府也有深厚根基,当然不愿放弃自身基业。他们所言,看似各有道理,其实都在为自身考量。」
耶律必摄看着义正严辞的赵匡义,心中触痛,他何尝看不出其中的利益关系?只是少了耶律屋质对群臣的把控,他这个皇帝的威信大减,无奈的长叹道:「家国存亡之秋,众卿却各怀心思,实在让朕心寒。」
赵匡义道:「逐利乃人之本能,无可避免。诸公因利而动,虽无利于家国,却也在情理之中。陛下当利用他们的私心以达目的,而非一味阻拦。」
耶律必摄顿觉有理,赞道:「将军此言,深得朕心。」他顿了一顿,问道:「将军你呢?是否也有私心?」
赵匡义苦笑作揖:「臣得有私心的资格才行······罗幼度这狗贼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当今世上,除了陛下,谁有魄力敢收留在下?陛下安好,臣便安好,陛下有恙,他人或许能够归顺,换取生路,而臣······唯死而已。」
耶律必摄听闻动容,想着赵匡义的情况,也知他所言不差,道:「将军放心,你我君臣荣辱与共,朕就不信,渡不过眼前难关。破了当前此局,朕将大定府托付于卿,若有机会南下,便为将军复仇,也未尝不可。」
赵匡义当然知道这是给自己喂大饼,但他还是兴高采烈地收下,激动的道:「臣愿为陛下效死。」
耶律必摄满意的颔首,耶律屋质、韩德让的离世,让他缺一个值得信任的心腹商议事务。朝中并非没有能人,只是各怀心思,不能完全信任。反之赵匡义与中原有血海深仇,在契丹也没有根基,不用担心他私心过重,是最佳人选之一。
「不过得试试他的本事才行。」
耶律必摄心底如此暗忖,嘴里直接询问:「对于退守上京,还是留守中京,将军以为如何?」
赵匡义道:「谁都能退守上京,唯独陛下不可。留在大定府,全军上下皆知,就算情况再危险,还有退路可走。一旦退守上京,意味着再无活路可言。面对生死存亡之境,陛下以为愿意同陛下一并死战之人多一些,还是寻求生路的多一些?」
耶律必摄默然无言,契丹汉化得很成功,但是在继承法上存在严重问题。
这国家的继承,很多时候连中原都搞不明白,何况是契丹?
迄今为止契丹自耶律阿保机建国以后,就没有一个皇帝是正常即位的。
不是顺位继承,就不可避免地有矛盾。
真到生死之刻,耶律必摄还真不敢保证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他坚持到最后。
耶律必摄认可了他的观点,继续问道:「说说你的看法?
赵匡义高声道:「庙堂安,群臣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耶律必摄大为振奋,忙说道:「将军快快说来!」
赵匡义道:「南院大王不愿战,并非他心中无大辽,不愿为国出力,一切皆因心气不顺。契丹八部,遥辇氏第二。这些年遥辇氏中却无后继来者,唯一能统兵作战的耶律沙亦阵亡了。只要陛下重拾对南院大王的信任,重用他儿子耶律阿没里,在军中提拔遥辇氏的后辈。南院大王是庙堂上唯一的宿老,将他安抚住了,契丹一方,不会出乱。」
耶律必摄微微颔首。
赵匡义接着道:「其实真正的隐患并非南院大王,南院大王心中是有契丹的,在他看来契丹至多回到数百年前游牧生活,不会选择南投。可两韩、康、高以及诸多汉人大臣却不
一样,他们是有可能南归的。」
耶律必摄神情凝重,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高勋当年就是晋臣,跟随杜重威投降辽朝。
至于韩匡美、韩德枢、康延寿,他们祖上是契丹的开国功臣不假,但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将契丹卖了,成为自己晋升的阶梯。
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至于其他汉臣,更是如此了。
耶律必摄这些年深感南朝对于他们契丹的渗透,连当年的皇位第一顺位的继承人耶律贤都投奔南朝了,还有多少值得信任的?
赵匡义此话说道耶律必摄心坎里去了。
他们契丹越是危险,身怀汉人血统的汉臣就靠不住。
这些年他们投降南朝的汉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姚内斌、宋雄,这两人在南朝混的极好,一个成为了侍卫亲军司步军司的统帅之一,一个掌握进奏院,把控着南朝的报纸,掌控喉舌,都是响当当的存在,无疑给了逆反者莫大的激励。
耶律必摄现在最担心的也是此处,面对现在的危局,内部再出现大规模的叛逃,他们也只有躲深山老林这一活路了。
赵匡义道:「想要稳住汉臣,得给他们足够的权力。尤其是现在非常时刻,更得使用非常之法。契丹人善攻,汉人善守。围绕大定府建设堡坞防守乃上上之策,可他们的应对之法,实在堪忧,完全无法发挥堡坞应有的力量。让契丹人援助进攻,让汉人将领负责防守。通过重用汉臣,给予汉臣适当兵权,以应对当前局势。」
耶律必摄皱眉道:「可朕担心,给了他们兵权,万一直接叛逃,得不偿失。」
赵匡义道:「故而在人选上得重视起来,选择值得信任,有把柄在手的汉臣,重用他们,给予其他人榜样希望。」
耶律必摄默默颔首。
赵匡义一脸肃容道:「这一切都是稳定内部之法,实施起来,可治标,无法治本。我军遭逢大败,士气低落。一切缘由,皆因此而起。想要治本,还得来一场胜战,方能一扫阴霾,让大辽上下重新恢复信心。」
耶律必摄听到此处,来了精神。赵匡义这一番言论,可谓深得他的心思,对他也越发看重,忙道:「只是南朝罗贼用兵确实了得,我朝多次与之对战,皆没有占到便宜。」
他已经说得很婉转了。
岂止是没有占得便宜,损兵折将毫不为过。连北院大王、南府宰相这样的人物都阵亡了。
赵匡义也越说越兴奋,政治权谋不过是他的小手段而已,军略才是他的特长:「陛下,现今南朝士气正盛,我军新败,不得直面其锋。以臣之见,先据城而守,避敌锋芒。以城池堡坞之坚固,削敌锐气。待对方锐气消散,且天气转凉之时,再行与之一战。我们亦可趁此机会整顿内部事情。」
耶律必摄有些小小的失望,但也知就当前的局面,如果赵匡义真能在顷刻间力挽狂澜,那他也就不叫赵匡义而是吴起、白起、韩信、李靖了。
耶律必摄微叹了口气,说道:「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