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雀以袖掩唇,文雅呡尽,又拿起自己的杯盏连饮,置杯于桌时,稍有用意的轻轻念声:“团圆。”
桌边之人,谁不是背井离乡?
正所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纵使桌边有许多朋友,终是少了父母亲长的那份叮咛关切。
余斗体察大伙的心境,横竖手中无酒,便横起右手,比了个无为学院内部的礼仪手势:“我家娘子都发话了,无论正赛结果如何,咱都定个小目标——”
他扫视诸位,大家也都心领神会。
齐齐行礼,异口同声——
“团圆。”
——
三百里外,东山城。
某处不起眼的院子里,灯火明亮。
厨房内传来翻炒的滋滋声,缕缕诱人的香味,顺着烟囱飘出。
院里摆着一张供桌,背对堂屋,朝着天地。
桌面三个盘子。
当中的是烫煮定型的全鸡。
左侧是一条开膛破肚,却尚未蒸熟的鲜鱼。
右侧则是自家炸制的扣肉。
盘前又有三个杯盏。
浅浅的添了一层酒水。
桌前是三炷香,两根烛。
右脚下纸钱燃烧,火苗轻晃。
……
“这供夜的礼法,还是阿爹熟悉。”白曦炒得一盘菜肴,在厨房里向外张望。她本身年逾花甲,却因武境不俗,仍是三四十岁模样。
语带三分娇俏,犹似当年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小丫头。
老李蹲在桌边,将纸钱分拆叠好,一份份仔细燃烧,语调幽幽:“这是我们家乡的礼法——‘烧纸’,不叫供夜。”
堂屋檐下,杜婆婆静静的看着老李,眼里满是深情和怜惜。
她压住情绪,语调却还是有些发颤:“素素,我们失了祖屋,没了祖宗牌位,已经无处‘供夜’了。”
老李低着头,将手里的纸钱燃尽,听到杜婆婆所言,似有霎时的沉郁。
不过在抬头之时,他脸上浮出安慰的笑意:“咱们一家三口,心意到了就行。栖月,摆碗筷。”
“素素,上菜。”
“我……”老李很想平静的说完这一切,只是说着说着,浑浊的眼眸却是兀的一花,压抑不知多久的眼泪,无可遏制的溢出眼眶。
顺着脸上深刻的皱纹丝丝向下……
“我来倒酒……”
老李连忙抹了把脸,不好意思的挤出笑意,可是仍旧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我……这还有青莲镇的桃花酒!”
“丰霆……”杜婆婆摆了碗筷杯盏,在堂屋里浅浅唤声。
老李表情一颤,登时心下大恸,稍显蹒跚的走进堂屋,摸出一个古朴的酒坛。酒坛上除了“青莲镇”的印章,还贴着一张老旧的红纸。
红纸上,正写着一个“李”字。
只是存留多年,那红纸早就褪色,字迹也已泛黄。
“栖月,这是阿爹酿的桃花酒,你以前最爱喝了……”老李的双手捧着酒壶,枯瘦的手掌连连发颤,嘴里的字句也模糊了。
“我当年行走江湖,就是用这桃花酒把你喝倒了,才……才……”
老李一边倒酒一边说,只是说到后面,竟已泣不成声。
但就是如此,那壶中的美酒,也未曾洒落一滴。
这是最后一坛,洒了,就真的没了。
……
杜婆婆看他取出熟悉的酒坛,睹物思人,又听到那些温馨往昔,不由心如刀割。
她取出帕子,靠过去替他擦脸,故意道:“丰霆,你记岔了,分明是我把你喝倒了!当年江湖相识,我武艺略逊一分,但你酒量不如我。”
“呃……”
老李情绪都到了,冷不丁听到这么个说法,难免有些不服。
愣愣的盯着杜婆婆,正欲辩论时,忽的察觉对方眼底的温柔。
彼此的身体虽已千疮百孔,日渐腐朽,但在彼此的眼中,都是当年的模样!
珍藏心底的爱意,也从未改变!
他顿时醒悟,就把酒壶轻巧一放,开怀大笑:“喔嚯嚯,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你赢了我,我喝不过你!”
二老释怀之时,背后传来笑声:“让让让,锅来了,别烫着你们!”
老李、杜婆婆连忙让到一边,只见女儿端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炊锅”,稳稳放在桌子中心。
那“炊锅”形似草帽,内烧竹炭,中圈拱起向上,是个开口烟囱。环状的一圈汤水翻滚沸腾,散发浓香。
李素素(白曦)信手一挥,灵元御力,摆出刚刚炒出的菜品,以及一些荤素烫菜。
看到老李、杜婆婆脸上的泪水,她点头示意二老坐下,飒爽笑声:“爹、娘,今天女儿陪你们喝个痛快!”
——
老李坐下来,脸上满是笑意,仔细打量几眼闺女,对杜婆婆道:“嗯,像你。”
杜婆婆终于和女儿相认,看得越发欣喜,对老李道:“像你。”
听出其中的温馨,与习惯的争执,李素素忍俊不禁,最后一个坐下道:“说什么呢,哪有女儿不像爹娘的?”
二老闻言,不由在桌下拉紧了彼此的手。
直感觉,六十多年的苦难,皆可付诸一笑。
能够捱到此刻,哪怕明天就死,也无怨无悔了。
——
当夜,月如银盘,沁润人间。
人道是:
簟湿秋庭岳在烟,露光明滑竹苍然。
何人意绪还相似,鹤宿松枝月半天。
东盟总部偏院堂屋,气氛热烈。
因伤“戒酒”的余斗早早离席,就在院中石桌边,摆个炭炉烧水泡茶。桌面除了茶具,便是一盘分切小块的月饼。
“爹、娘……”余斗抱膝仰头,举目赏月,“孩儿一切顺利,就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