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志愿军军部。
庭院内,静好的岁月在那一片片绿叶中随风摇曳,有一种醉人心神的暖意。
阳光透过窗,落在一排排堆满旧档案的书架上,留下道道光斑。
云一先端坐在会客区的长桌旁,双手放在膝上,似是有点紧张了。那目光不断闪动着,都不知道该放哪好。
握着半片玉的手紧了又紧。
“紧张呀?”一旁的刘晓伟问。
“没……没。”云一先干咽了口唾沫,低头,又抬头,如此反复。眼睛不断眨巴着。
一直以来,在朋友眼中他都是个极为冷静的人,甚至已经到了有点冷漠的地步了。不过今天,他真的冷静不下来,一颗心时时刻刻地吊着……
档案室很大,坐在会客区朝里看去,一排排的书架,越往深处越暗。而到了最深处,却又因为阳光照入而豁然开朗,里外如同两个世界一般。
许久,一个声音从那书架间传了出来。
“档案比较多,所以,找起来会不那么方便。得花点时间。也许再过几年,全部都录入电脑了,就好找了。不过到那时候,我大概也得退休了吧。”
几声清咳。
云一先连忙站了起来。
伴随着那声音,一个看上去清瘦,头发斑白的老兵从那里面一步步走了出来,将一个文件夹放到了云一先的面前。
“谢谢您,首长。”
“别叫我首长。我就是个兵,是这里的档案管理员。”老先生淡淡叹了口气,坐到云一先的对面去。
云一先小心翼翼地鞠了个躬。
“老先生呀。”一旁的刘晓伟摸着下巴开口问道:“你这年纪……不会也参加过朝鲜战争吧?”
瞧了头发梳得油滑身材微胖的刘晓伟一眼,老先生随手翻起了文件,淡淡答道:“算是吧。”
“怎么叫算是呢?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哈哈哈哈。”
“去了,在指挥部,没上前线。”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之后,老先生微微抬头冷冷瞥了胖子一眼。
这一眼,顿时就让胖子把到嘴边的玩笑话给吞了回去。
很明显地,这老先生并不准备跟他开什么玩笑。
转过脸,老先生将翻出的一张发黄的纸片递到了云一先面前:“这是540团一营三连最后一次跟团部联系的电报。”
云一先伸出手去轻轻拿起:“之后呢?”
“没有之后了。这封电报是让他们坚守阵地,狙击追兵。为的,是掩护大部队撤退。不过,最后整个540团都没有逃出来。所以,资料也就到此为止。”
“那我爷爷他最后是……”
“虽说没有找到尸骨,定义为失踪。但,应该是阵亡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之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云一先微微低头凝视着手中的纸片,而那老先生则静静地注视着他。
六十几年的光阴,实在太久了。久到能够让人对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抱有希望,久到能够让活着的人对曾经的一切都感到疏远。
爷爷的面,别说云一先了,就是云一先的父亲,那在部队里干了一辈子,最后退休的云援朝都不曾见过。感情肯定是不会有的,若说真有什么,大概也就是那么一点血缘的联系吧。
不过,也许对于云一先来说爷爷并不重要,但对于另一个人来说,他却是一道跨不过去的槛。
好一会,老先生伸手接过云一先递回去的纸片,一边整理着手边的档案,一边轻声说道:“你们怎么这么久才想到来问这个?”
“我以前来过一次,您可能不记得了。”云一先轻声道。
“哦?”
“跟……我奶奶来的,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懂。奶奶让我在门外玩,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你们说了什么。”提到奶奶的时候,云一先的情绪似乎略微地有些波动了,强撑起了一丝微笑。
那老先生似乎愣了一下,好一会,才开口问:“奶奶身体还好吗?”
“不好。”云一先缓缓摇了摇头:“医生说,没多少日子了。现在还在医院里。”
老先生淡淡“哦”了一声,叹了口气。
到了这个年纪了,说走就走,大概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吧。
深深吸了口气,云一先补充道:“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现在每天都在念叨着爷爷的名字。所以,我就过来了。”
“你奶奶从来没告诉过你,你爷爷的事情吗?”
“没说。不只对我,她对所有人都没说过。”
抬起头,云一先朝着老先生望了过去。两人默默对视着。
许久,云一先郑重地说道:“能……说说吗?我想知道如果爷爷真的阵亡了,那他的遗骨,现在究竟是什么样一个情况,还有机会找回来吗?”
“有些事,总是要有人知道的。”点了点头,老先生又重新翻开了档案夹,从那里面取出了一张旧地图,轻声叹道:“接回志愿军战士遗骨的事情,我们一直都在做。时间问题而已,总能找到的。大部分遗骨没找到,都是因为下落不明。毕竟以前通讯不发达,很多讯息都遗落了。不过,也有特殊案例。例如你爷爷这种情况。”
云一先静静地听着。
摊开地图,老先生指着三八线上的一个点说道:“一营三连最后奉命坚守的阵地,在这里。战后,双方划定以实际占领区为界,各自后撤两公里,形成了宽度四公里,横跨朝鲜半岛的非军事区。阵地刚好在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