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你睡中间。”宋尼雅说。
“不,我睡这儿。”娜塔莎说。“您也躺下。”她烦躁地说,接着就把脸埋在枕头里。
伯爵夫人、肖斯夫人和宋尼雅连忙脱了衣服睡下。屋子里只剩下一盏神灯。但户外被两俄里外小梅基希村的大火映得很明亮,从被马蒙诺夫哥萨克砸毁的酒店里,从大街小巷传来老百姓喝醉酒的喧嚷,同时听得见副官不断的呻吟。
娜塔莎久久地听着里里外外的声音,一动不动。她先是听见母亲的祷告声和叹息声、她身子下面床板的吱咯声、肖斯夫人熟识的鼾声、宋尼雅均匀的呼吸声。后来伯爵夫人喊了一声娜塔莎,但娜塔莎没有理她。
“她大概睡着了,妈妈。”宋尼雅低声回答。伯爵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又喊了一声,但没有人答应。
不多一会儿,娜塔莎听见母亲均匀的呼吸声。娜塔莎一动不动,虽然她一只光着的小脚露在被子外面,在地板上冻僵了。
一只蟋蟀在墙缝里叫起来,仿佛在唱着战胜一切的凯歌。一只公鸡在远处啼叫,附近几只立刻响应。酒店里的喧哗已经停止,只听到副官的呻吟。娜塔莎坐了起来。
“宋尼雅!你睡了吗?妈妈!”她低声叫道。谁也没有回答她。娜塔莎小心翼翼地慢慢站起来,画了十字,她那娇小柔嫩的光脚留神地踩在肮脏的冷地板上。地板吱咯响了一声。她迅速地迈开步子,像小猫一般跑了几步,抓住冰凉的门把手。
她觉得有一个重物均匀地敲打着四面的墙壁。原来是她那颗破碎的心因为恐惧、紧张和爱情在猛烈跳动。
她打开门,跨过门槛,踏到寒冷潮湿的门廊泥地上。一股寒气使她神清气爽。她的光脚碰到一个睡着的人,她跨过那人的身子,打开安德烈公爵躺着的小房子的门。小房子里很暗。后面屋角里放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凳子上点着一支很粗的蜡烛。
娜塔莎自从早晨得知安德烈公爵负伤并且同他们在一起,就决心要见见他。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见见他,她知道见面将是痛苦的,不过她一定要见他。
整整一天她心里只存着一个希望,但愿夜里能见到他。但现在到了时候,她却又因要看见他而感到恐惧。他伤得怎么样?他还剩下什么?他是不是同那个不断呻吟的副官一样?是的,他就是这样。在她的想象中,他就是这种可怕呻吟的化身。她看见屋角有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并把被子下竖起的膝盖当作他的肩膀,她把他的身体想象得非常可怕,以致吓得站住了。但有一种无法克制的力量把她往前推。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走到堆满东西的小农舍中央。屋子里,在圣像下的长凳上躺着另一个人(那是基莫兴),地板上躺着另外两个人(那是医生和跟班)。
跟班坐起来,低声说着什么。基莫兴腿伤痛得厉害,没有睡着,睁大眼睛瞧着身穿白衬衣、睡袄,头戴睡帽的奇怪姑娘。跟班睡意蒙眬,恐惧地问:“您要什么?有什么事?”这就使娜塔莎更快地走近有一个人躺着的角落。不管这人的身体多么不像人,她一定要见他。她从跟班身边走过,点着的蜡烛倒下来,她清楚地看到安德烈公爵双手伸在被子外,他的模样同平时见到的一样。
他的模样同平时一样,但他那发烧的脸色、兴奋地凝视着她的亮晶晶眼睛,尤其是他那从衬衫翻领里露出来的孩子般柔嫩的脖子,使他显得特别天真无邪。这模样她在安德烈公爵身上可从没见过。她走到他跟前,敏捷而利索地跪下来。
他微微一笑,伸给她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