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莫致倚踟蹰(chí chú),何为怀忧心烦纡。
我所思兮在雁门。
欲往从之雪雰雰,侧身北望涕沾巾。
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
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甄府甄致行收到了东京送来的夫子的诗篇,字字泣血,而又无能为力,便将诗篇和蛮夷增税的诏令一同连夜送往代郡高柳县太守府,告知京师的异常。此时左羽和甄琉正在代郡统计比对代郡中的赋税。近日各族暂时安稳,宁城互市也很顺利,连交易的布帛、粮食、酒糟量比之往年都有增加,最近听说一个部落的人经常来宁城购买大量的粮食,为了防止有人趁机捣乱,甄琉便带着长吏(六百石以上)卫良去往宁城察看。卫良是甄礼走之前推荐给哥哥的,说此人文笔甚好,而起胸怀大志,品行高洁,有张先生的风范,为此甄琉额外补贴卫良,做他的手下,卫良本来也是在常山学经避难,看到甄礼亲自前往邀约,很是感动, 便前往甄府拜谒,随甄家的商队前往代郡任职。等两人到了市场,乌桓混血人索胡带着一群异族人在马市上叫卖着,以马匹、牛羊、皮毛等换取粮食。甄琉一眼就认出了在红底帏车上坐着的人,正是兔兔的弟弟大槐。几日不见,他变得更有气势了,连穿着都变了,更加的狂野和成熟。大槐从车上下来,执手礼跟甄琉见礼,甄琉点头还礼。等看到他身后围着的铁蹄马和僧僧黑马,甄琉忍不住上前抚摸那匹乌黑、高大的马,僧僧黑马就是富贵如甄府,也只有甄侯拥有一匹,连甄礼都没有。那是处在草原深处的黑珍珠,哪个男人不喜欢高头大黑马。就连梁冀也曾为有几匹高大的僧僧黑马为荣,在东京的街头,矜贵的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飞驰而过,红灯绿瓦的街道,总有小娘子,为此投掷果子和鲜花 ,惹得众人起哄,很是张扬快意。索胡看到了甄琉腰侧月牙形黑色刺绣鞶囊(pán náng)露出来的银印青绶,连忙笑着上前搭话:“原来太守跟石大人认识呀,太守看上什么,尽管开口,一定给你一个好价”,甄琉倒是不想跟这个闷油瓶多过争执,便将那所有的僧僧马和几匹铁蹄马留下了,本来想让侍从以十金一匹的价格买下,但是索胡看了眼没有出声的石大人,倒是上前跟长吏卫良交涉:“卫大人呀,最近部落的青稞欠收了,为了养这几匹好马,吃了不少的粮草,部落里的孩子都要吃不上饭了,米袋子都空了,大人行行好,多给点粮食吧,金币就不收了”,卫良核算了下代郡的粮仓,本想以缣换粮,但是这得从幽州董家粮仓运粮了,这么多好马,没有几千匹缣可换不来。甄琉只好说:“我现在府中只有两千石粮食,等后续幽州的缣送来了,我以缣换粮,可付清”,大槐执礼道:“多谢太守”,甄琉道:“你我二人之间不必如此”,甄琉叫上卫良道:“给董家送信吧,让他们送缣和粮,再将这些马带回去”,卫良:“好的”,大槐带着人前往甄府拉粮食,两千石粮食,四匹高头大马带着长板车就将这两千石的粮食拉走了,一路的人看到整齐一致的高头大马拉着庞大的板车,整齐划一的马蹄敲的地面嗒嗒作响,只觉得又惊恐又好笑。甄琉看着他们简陋的马车,叫人拉了一辆精致的车厢马车送给了大槐:“这个算是我送你的礼物”,大槐看了这辆车:“这么小,也拉不了多少人,我不要”,说着跳上载着粮食袋的长板车顶上,从背后拿出毡帽,带上帽子,甩着马鞭走了,甄琉看着他苦笑不得。索胡上前打圆场:“石大人不喜欢这么精致的马车,生活很是节俭,一切也都是为了部落的人着想,也是很不容易啊”,甄琉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个识趣的,这个马车送你了”,衣裙一摆怒气冲冲的回了府里,索胡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连甄琉最后沉下的脸色也没看到。府里的人将甄府送来的书信给了卫良,卫良去正堂送信,左羽正拿着马奶给儿子喂奶喝,卫良忙执礼:“大娘子早,可有见到甄太守”,左羽抱着孩子道:“甄大人在后院”,卫良忙退出去后院找甄琉。后院的梧桐树下,宽大的叶子,遮天蔽日的,树下铺着一个黑色的棉席,放着一个小几,一坛清酒摆在上面,甄琉拿着羊角觞一个人默默的喝着酒。卫良将信送到跟前,甄琉揭开蜡封,展开信,仔细地看了起来,看到“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雰雰,侧身北望涕沾巾。”整个人都伤感了起来,最近上面的律令越来越多,不时要增税、招兵、纳贡品、选宫女、一条条,压下来,连赎死罪都用上三十匹缣,也觉得可笑,刑不上大夫,罪不治富人,顺帝广纳后宫美人,宫人多的以千计,连宦官都成婚了,可是这些女人多了,子嗣却都早夭,灾荒年间不想着轻徭薄赋,却想着增加租赋,呵呵。卫良上前看了眼信上的内容,只觉得张大人的悲痛之情溢出了竹帛,忍不住道:“连个小部落的人都知道为民着想,连个精致的车厢都不坐,可是上位者只想着强取豪夺”,甄琉将酒觞一饮而尽:“他们哪里想的到底下人怎么活,只管他们的高官厚禄,不顾下面人的生死苦海” 卫良道:“这税又多了一层,那些乌桓人都开始拼命做买卖了,不拼命的都跑回草原了,还好北方现在因为互市的大头收入,还没出现太大的问题”,甄琉敛了敛衣襟道:“最近看好边界的人员,如若有暴乱,先安抚,然后赶紧上报乌桓校尉和将军们,王校尉盘踞此地,在也能镇一镇”,卫良道:“是”,便又带着人去巡视了。
这边大槐坐在板车上拉着一车车的粮食回了弹汗山,将带来的粮食堆到一个地势较高的山洞,粮食满满的堆进去,老爷子看着这些粮种,不禁老泪纵横:“那时候但凡能找到一袋粮食,你祖母也能活下来”,赛落在一旁跟着扛梁袋:“这么多粮食得找人看管吧,可是我们得出去放牧”,大槐道:“部落里的老人们两两一组,白天黑夜都守在这,再找一些强壮的人,安排在部落附近放牧,其他都去远一些的草场,守仓的老人每月分一只小羊羔子,巡逻的人每两月分一头小牛”,赛落:“好的我马上就去找人”,赛落看了搬袋子的阿日落:“阿日落,走呀,去选巡逻的勇士”,阿日落:“啊,我吗,我可以吗”,大槐道:“这些都是我们的粮食呀,阿日落去吧”,阿日落:“我们的吗~我们”,说的笑得拍了拍身上的土“走了,石大人”,大槐无奈的笑了“去吧”。老爷子等人走了便自己跟大槐抬粮袋:“这些粮食也要给别人分吗”,大槐道:“草原的冬天太长了,这些粮食能省下很多头牛羊,就能喂养更多的人”。老爷子摸了把汗:“你想好就行,怎么跟那些汉人越来越像了,不吃肉开始吃粮食了”,说着嘀嘀咕咕的走了。大槐心里叹了口气:“确实,太像了”,说着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休息去了。大槐的帐篷很大,是部落里最大的一个,但是很简单,只是一些毯子、衣服、褥子、武器等,比其他人只是多了一张书案、一些笔墨纸砚等。大槐坐在褥子上,擦拭着长槊,只将枪头擦的雪亮,印出了一张黝黑的脸和深邃的眼睛。帐篷外面又燃起了篝火,欢迎远来的人们和这次的大丰收,孩子们笑着在帐篷里跑闹,女人们唱着歌跳着舞,男人们拿出建鼓和长笛,在夜里奏出一首首悠扬、欢乐的乐曲。长月在山边落下,夏日的草原终于迎来了一丝清凉,牛马们窝在栅栏里悠闲的咀嚼着草料,老人们喝着清酒,红着脸逗弄着孩子们。之后的一个月内,部落的粮仓又多挖了几个,将晒干的粮食送了进去,部落的人按照自己的份额去往山洞领取粮食,赛落开心的给各家分粮食。刚开始还是能记住的,等到后面的人越来越多,收到的牛、马、羊等也越来越多,赛落只好找了大槐,想跟着他学习写字、记账,大槐想了想,便带着她学一些简单的字,想着以后若是真的壮大了,便请几个夫子,到部落里教习,当然这就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