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公平的对抗规则,本身就是一种不合理的存在吗。”鸣海的表情有些复杂,一定程度上他对于亨利这种等于鄙视了整个和人武士社会比武文化的说法十分不满,但另一方面,贤者的话确实有道理到无法反驳。
“月之国的比武,是要分重量级的对吧。”贤者耸了耸肩。
“使用尺寸与重量相同的装备。”他指向了米拉和弥次郎手中的木刀“参赛者的体能也严格限制,选择年龄、身高与体重相近的选手配对。”而后手指又抬上,分别指了指弥次郎和米拉——后者白了自己的老师一眼。
“如此一来,在排除了其它方面的不稳定因素过后——”他拉长了尾音。
“决定胜负的就完全是参赛者自身的剑技水平了吗,原来如此。”鸣海点了点头。
“限制参赛者体能在同一水平,使用公用装备。在这些东西上面比赛的双方是对等的,所以胜负所体现出来的,就是参赛者自身纯粹的技术水平。”亨利再次竖起一根手指头,并且还摇了一摇。
“所以无怪乎,每年获胜者所代表的道场都会因此名扬天下。吾等未能瞥见这点,反倒是灯下黑了。”大神也点了点头。
“然后,如果跟小姑娘还有少主这样水平都差不多的,就会打得不分上下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乔也理解了。
“任何东西,都是其所追寻的目标,其倾向会带来的产物。”
“追求在自保的前提下打败敌人,因而武器开始加长。”亨利晃了晃自己手里将近两米的木棍。
“甚至发展成远程武器。”
“追求抵御特定的攻击,或者在特定的环境下使用,不同的护甲也因而诞生。”
“而追求证道,追求证明自身所学纯粹技艺之强,最终诞生的便是尽力排除其它因素,只以武艺论成败的和人武士比武大会。”他举起了手中的木棍轻而易举地挥舞了几下,用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技法在手里变换了好几下,最后重新落地的时候看似毫无变化,但眼尖的人却能看出已经从正握变成了反握——如果棍子也有正反之分的话。
“这就是你们的不足之处。”
“和人的比武大会想证明的,只是获胜的几大要素之中,技巧方面的而已。”
“比武所追求的是公平,而战场。”
“是尽可能地追求不公平。”亨利抖了一下手顺势滑到了木棍的末端紧接着单手高举起两米长的木棍“咻——”地一声站在弥次郎和米拉的两米多远就挥向了他们。
两个年轻人都本能地反映了过来,但在他们抬起木刀之前贤者就轻飘飘地分别在两人的头顶蜻蜓点水一般敲了一下。
“装备的优势。”他指了指两人手里一米出头的木刀,又指了指自己手里将近两米的木棍。
“体能的优势。”接着又指了一下米拉和弥次郎还有他自己。
“切。”洛安少女再度投来鄙视。
“”鸣海等人陷入了沉默之中,而贤者则是将武器重新插回到了地面上。
“可这,这是不名誉的。”之前还在叫好的那名年青武士显然也被亨利的说辞搞得十分纠结,以战斗职业者的直觉,他能明白这些话有道理。可他成长至今所接受的文化,所憧憬的对象,都教育引导他必须尽力采取名誉的行为,赢得光明磊落,赢得有层次。
所有人都希望后人在传唱他们的事迹时,提到的是他们利用“苦心磨炼的技巧与冷静的内心”最终取得了胜利。而不是因为他更高更壮有一把更好的武器就赢了。
即便是普通人都会觉得后者是借助外力或者天赋得来的,有点作弊的意思,就更不要提文化教育当中处处都在诉说这方面相关的武士阶级了。
和人社会,是一个成熟,却又处处都存在规矩与讲究的社会。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强大的,可是这种强大又是极其受束缚的。
武士阶级的出发点是武侍者,是这个社会的精英军事力量。他们所信仰的教条令他们对君主忠诚,磨炼自身技艺,又不滥杀无辜。武士的精神使得他们构成了这个社会令人信赖,令人倍感安全的阶层。对于荣誉与光明磊落的追求避免他们掀起战乱导致血流成河。
但也正是这种秩序,使得和人的武士局限于“侍者”的阶层。
就好像拉曼人所说的那样,他们的格局是有限的。
这种有限诚然值得尊敬,最少比起满嘴荣誉拿着剑骑马追杀逃难的农民争抢战利品的骑士而言,大部分武士确实做到了表里如一。
可他们代表的是和人社会的军事力量。
他们不是温柔乡,安抚民众应该是巫女、贵族以及博士学者们的职责。
武士是月之国的刀。
如果这把刀只剩下观赏摆设的意义而无法令人感觉到它的危险性。
那么它和装饰品又有什么区别?
鸣海想知道自身所具备的不足。
但当亨利用他惯有的一针见血的方式透过点出比武规则当中存在的追求倾向,进而直指要害地间接否定了他们整个阶级数千年来所信奉的规则时。
他又有点后悔觉得不该去问了。
有些事情不知道更幸福。
不论如何,在引起了不少人的思考或者不满之后,贤者耸了耸肩,走向火堆。
继续喝起了他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