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年月之国,和平与安稳之中他们面临的唯一压力和唯一恐惧的,便是来自于高位者的责罚。这种怕做错事的畏首畏尾导致直辖州区域的掌权华族中诞生了大量的保守派。
“比起问题得不到解决,他们更怕的是解决不力。”贤者以亚文内拉语简短总结的这一段话一如既往迅速地令米拉理解了状况。
尽管理解归理解,她仍旧无法接受就是了。
亚文内拉人是务实派。或许是一介历史短暂的小国没有那么多的传统,也没有那么强大的中央高位者带来的绝对统治压力,对与错先不提,他们最少行动起来的速度会快上许多。
那终归是她人生前11年生养长大的地方,哪怕旅行去过了许多地方见证了许多不同的文化受其感染从中又有所吸收引起改变,这也仍旧是一段构成她人格根基的经历。
我们的洛安少女从一开始就是个早熟的孩子,她个人人格在与贤者相遇之前就已经形成,二人所相遇之后从拥有无尽知识与智慧的他身上获得的,大多其实是看待世界和问题的方式以及各种事情的解决方法。
作为短寿种的人类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形成个人人格,爱闹事的小孩和安安静静的小孩长大了以后也往往还是会保留小时候的行事风格。哪怕最初的影响因素消失,已经被改变过的世界观和行为方式也是无法再变回去的。
所以她无法接受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保守不尝试去解决问题。反之你随便找到一个新月洲的农民跟他们讲述里加尔有一种平民可以从事的背井离乡去冒险赚钱的职业,他们也会面露惊恐地认为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而不是产生憧憬。
掌握着解决问题的方法,却没有任何人依赖仰仗于你。
走过如此漫长的旅途,她早已明白了即便是自己的老师也仍旧无法解决每一件他们看到的事情。她又想到了绫、乃至于巫女们,所有那些新月洲的学者们或许也有着相似的处境与体验。
掌握知识却并不掌握权力的人,实际上也仍旧是如此无力。
亨利是可以解决毛田现在面临的问题的。
她想。
他手中无可匹敌的克莱默尔必定不是这些防守懈怠的毛田武士所能应对的。
但那之后呢?
认为阻力仅仅来源于一两个掌权者,将其解决就万事大吉是一种幼稚天真的错误认知。
还会有其它反对的人出现。
那么就把他们都解决吧,全都击溃,只留下忠于自己的人,建立一个由长生不死又饱含智慧的亨利·梅尔一手遮天以一己之力统治的帝国——
那样的帝国,便不怕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怠惰,这样的保守又被动消极不去解决问题使人民受苦的行为。
基于对于贤者能力的了解,这样的选择的可行性之高,以及其中隐隐存在的使她“想要这么做”的正确性,让稍微深思了一下这个可能性的洛安少女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老师没有这么选。
他没有成为海米尔宁一世,没有用自己的永生和强大的智慧带来一个绝对服从于他、他一人意志之下的强大帝国。而是成为了亨利·梅尔,一个以世俗标准来衡量甚至有些默默无闻的角色。
但如今的她感觉自己多多少少可以明白这个原因了。
那是只有渡过了漫长的人生,却并非真正如同精灵那样的长寿种,有着短寿种的思路而却又有漫长的寿命来思考的奇妙个体,才具备的。
远见、或许还带着些悲观主义的理念。
想去理解而去深究的话,老师大概又会以一如既往的方式含糊掉、转移掉吧。
他不想让她背负太多,最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过往的许多事物就像是一层浓郁带毒的迷雾。
为何如今大地上几乎只存在人类?其它几大种族的大撤退和避世是为了什么?
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得到亨利在与自己相遇之前,以及相遇以后的这些旅行,都是在为某种什么东西作着准备。
某种即便是他成为了拉曼人的皇帝。
成为了人类的皇帝,恐怕也难以匹敌的东西。
光凭人类一己之力不可能战胜的东西。
所以他不能选择那条道路。
孤独与不被理解,默默无闻,与荣华富贵不沾边。
若是她的存在能稍稍令这个人对未来有期望的话,那也或许是一直以来从他身上获益良多的自己这个弟子,所能做到的微小的回报了。
寒潮降临在新月洲的大地上。
就像它过去和今后的无数次降临一样。
渺小的人们生存下去的唯一选择是互相扶持互相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