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不喜欢旁人近身伺候,是般弱亲自上的药。
他起先还不肯,笑笑说不碍事。
“都满手血了还不碍事,你坐下,别乱动!”
她娇叱他一声。
他顺从极了,被她牵着袖走。
九千岁也没上座,捡了一张铺锦丝绣的鼓墩坐下,这却是他坐得惯了,往常给她擦发、涂膏、揉脚,俱在这张小小的、圆圆的鼓墩上,养着她,亦抬颈仰着她。她入了中宫,他给她添置了许多珠翠宝器,唯有她睡惯的床,他坐惯的鼓墩,默契似的,从未更换。
纵使做了内侍,他骨子里仍是那个世家玉郎张涧月,当偏执压在深潭之下,他静守,克制,恋旧,最是钟爱旧物旧人。
最不教人知的,是他对旧的癖好。
他摩挲着她身上的每一处,欲将这具皮囊揽在掌中,用他的爱欲,慢慢养得温了,软了,旧了,磨去陌生的新的棱角,没有他不认得的地方。
她的发香、体味、颜色、腰肉褶皱,他俱是记得清晰。
皮囊血肉如琉璃易供养,他又贪心地,想要她皮囊深处的魂魄。
偏偏今日,他癫狂发作,让她窥见了那腐烂泥潭里的一面,虱子散落一地,何其丑陋骇人。他也知,世间女子爱的,是芝兰玉树佳公子,是权势绝伦小阁老,绝非他这般情/欲入魔的无根宦官。
九千岁异常缄默。
她给他缠着细布,每缠一层就渗一层血,不由得纠结皱起眉。
他从她的眉眼动静敏锐察觉,小祖宗的脾气逐渐变弱,竟有些心虚得不敢看他。
情爱如博弈,你退我进,对于擅长洞察人心的张六来说,这本是好时机,他可以趁此追讨一些他要不到的,她出于愧疚,肯定应允。
然而他心头是一处幽深枯井,今日陷得多了,他谨慎又疲倦,不肯再跌下去,因此只是沉默应对。般弱耗费了一番精力,把老祖宗的修长双手裹成小猪蹄子,并且满意点点头,随后就蹲了下来,掀开他的蟒袍尾摆,熟练伸手进去。
张六一瞬惊惶,压住她的手,沙哑地说,“……明日我便要随大军开拔,需得急行军,娘娘若想要,我口舌伺候可好。”
他当下心绪潦草,兴致不高,唯恐残蛇取悦不了她。
般弱:“!!!”
她看起来就这么饥渴吗!
“我看你的腿伤!”她没好气地说,“你老实闭嘴行吗!”
九千岁就不动了。
他身姿端庄,仅坐了鼓墩半边,一只手掌往后撑着,略微攥住边缘,看似风轻云淡,指尖却紧张到发白。虽说他伺候她穿衣无数回,对她已是了若指掌,但他心病重,从未在她面前脱去衣裳,与她坦诚相见。
他的双腿……肯定没有正常男子有力好看。
般弱心无旁骛,卷开他的衣摆,比起面容的凌厉妖异,九千岁的长腿却是清瘦孱弱,细长又苍白,像是青灰色的不见天日的瓷器,从脚踝到膝骨,骨如刀尖,裹着一层伶俜的薄肉。般弱刚摸上去,冰凉彻骨,他则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摸泛起了一片细细栗栗。
他紧压着唇,没让自己失态娇吟。
“有些红了,倒是不碍事。”
般弱凑近看他膝盖,软细的气息簌簌扑在他腿上。
九千岁岔开双腿,忍得双目赤红。
她靠的那么近,只要他伸手一拨,她的脸就能埋进去。
埋进他的残荷枯池里,予他另一番春景。
般弱刚放下衣摆,就见九千岁冷汗直流,反而是伤势更重了,她犹豫着,“要不还是叫太医院吧?”
“……不、不必。”
九千岁尖着嗓子,抖抖索索吐出几个含糊的字眼,他拢着腿,腰心早就因她而动荡不已。只有面前这尊小菩萨不知,她的每一次靠近,都是要命的。
“要天亮了,咱家该走了。”
张六抻好衣裳,那背影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般弱哎呀一声,牵住他的袖子,“你等等!”
般弱特别阔气,反手给他一大包糖。
张六双手捧着,诧异看她。
般弱清了清嗓子,“这是我多做的,反正也吃不完,你留着路上吃了。”
张六低头轻嗅,是琥珀松子糖的脆香,他干涸的心口又松软起来。
“谢娘娘恩典。”
他上前一步,脸颊轻轻磨蹭她的鬓角,“此番出征,娘娘便留守中宫,看顾京师,待我回来,会给娘娘带更多更好吃的香糖果子。”
般弱嘟哝,“哄小孩儿呢,我又不似你,那么爱吃甜的。”
张六眸光婉转流动,他柔软哄她,“乖孩子,好好看家,回来哥哥会奖赏你的。”
般弱以为张六只是随口一哄,没想到他反而当成什么要事,行军每至一处城镇,他都要亲自买一些当地盛产的甜果酥糖。
将领们则是有点不安。
谁人不知,这内相口含天宪,更是出了名的俊美阴戾,喜怒难辨,蟒关之行由他来监军,众人闻之,无不惊惧。内相的城府极深,举手投足皆有深意,于是众将领齐聚一堂,苦思冥想他屡次买糖的意思。
他们暗自揣度,辗转难眠,哪里料得内相这一手,没有任何阴谋,纯粹是为了哄他家小孩儿高兴的。
转眼,飞沙走石,蟒关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