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村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村落,四周高山茂林,有清澈的山泉自山中流淌而下,景色甚美,村民个个淳朴热情。
能生活在百花村,王书生觉得很幸福。
王书生不叫王书生,叫王景珩。
他是在家人的爱意中降生,爷爷拉下老脸,请了村里的私塾先生为他取名。
“高山景行,君子如珩”,他的名字来源于此。寓意他长大后,能成为一个品德高尚,富有价值的温润君子。
稍微长开后,他有了一副清秀之貌,加上自小读书写字,增了些书卷气,又酷爱看书。
小小年纪,便被村里人唤作“王书生”。
王书生12岁那年,常年不来一个外客的村落,涌进一帮强悍的土匪,将村里人全都杀了,还放火烧了所有房屋。
那帮人骑着高头大马,匆匆而来,杀人放火后,又匆匆而去。没人知道他们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而作恶。
父母拼尽了所有,保下了王书生。
浓浓的血腥味,所有村民的尸体,屋子被熊熊大火烧得“滋滋”发响,王书生连哭都不会了,从此失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埋了三天三夜,才将所有村民的尸体埋完,而后晕死过去。
醒来时,王书生躺在以前常来的山洞里,身边坐着徐悯和李野,面前生了火堆,上面烤着滋滋冒油的野兔。
徐悯是一个别具一格的画家,他认定了想要画出真正的好画,定要行千里观万物。
他毅然决然带着李野这唯一的弟子,外出云游两年。遇到晕倒的王书生后,并救下他。
或许是王书生太可怜,不轻易收徒的徐悯,竟收了他作弟子,并对外宣称:这一生,只会有李野和王书生两位弟子。
当时的李野,比王书生还小两岁,却全身透露出一股子桀骜不驯,犹如他的名字一般,随性跳脱野性不羁。
他6岁便跟着徐悯学画,早早占了大弟子的名头,成了王书生的师兄。
两人形影不离,直到有一天,一直将徐悯引为知己的孙画师,当着众多文人雅士的面,在丹青阁放言:“那些大家拍手称赞的画作,全部都是我的作品,却被徐悯剽窃了。”
“孙画师,你是生了癔症吗?”
“画圣剽窃你的画,这玩笑不好笑。”
“想出名想疯了吧!”
文人最忌讳剽窃,丹青阁赏画的人几乎一边倒站在徐悯这边。毕竟他的“画圣”之名已有多年,有很大一批忠实的守护者。
孙画师这时候居然拿出了证据:“每幅画右下角,其线条走势连起来看宛若野草。”
这是连画作的主人徐悯都未注意到的细节。
孙画师和徐悯是多年好友,徐悯未出名之前,孙画师便已陪在他身边。每次他画画时,孙画师都在旁边观摩。
徐悯酷爱野草生命力极强的韧劲,在画作中不知不觉便画了野草的神韵和形。
孙画师察觉了这一点,以此作证据,指控徐悯剽窃他的画作。
事情发酵几日,能言善道的孙画师情真意切哭诉道:“徐悯给我下毒威胁我替他作画,前几日一神医替我解完毒,我才敢为自己寻公道。”
徐悯平日里为人清傲,善恶分明。若买他画的是懂画的良善之人,只需付少许银两;若德行败坏之人向他求画,他便把价钱往高了抬。
明晃晃的区别对待,得罪了一批人。
这些人在孙画师发言后,暗中引导舆情,制造谣言,抨击徐悯“为人傲慢”、“爱财如命”。
“徐悯是文偷”的流言越来越多,三人成虎,那些毫无分辨能力的人,渐渐相信:孙画师才是真正的画圣,徐悯就是个卑劣的顶替者。
眼看流言有沉寂下去的趋势,孙画师突然发来挑战贴,要求当众作画定真假。
比赛当天,两位画师面对面各自在书桌前作画,徐悯信心十足。哪曾想,在众人过来鉴赏的前一瞬,画被孙画师使障眼法互换了。
就这样,徐悯成了剽窃他人画作的无耻“文偷”,孙画师成了人人同情的“真画圣”。
徐悯始终想不明白,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的画为何会与孙画师的互换,为此郁郁寡欢。
家中厨娘和小厮,纷纷找借口离开,徐悯也不戳穿他们,多给了一月银钱放他们走。只是今后的饭菜,得他自己来做了。
上集市买菜时,徐悯没想到会有人往他身上扔臭鸡蛋、烂菜叶,一时没防备,被砸了脑袋,一身整洁的新衣全毁了。
以前人人敬仰的徐画圣,如今已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王书生回荷花村给父母和村民扫墓,不过才离开两月,再回来时,面对的便是:
【师父徐悯被污蔑成文偷,师兄在师父出事后快速断绝关系,被好友和大徒弟双重背叛的师父,伤心吐血一病不起。】
尽管王书生到处寻医问药,细心随侍师父左右,还是没能阻止徐悯撒手人寰。
临终前,徐悯嘱咐王书生:“不要去找李野的麻烦,不用给我报仇,千万不要与陈其正大人有任何接触,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对王书生而言,徐悯对他有再造之恩,不仅是他的师父,更是他的父亲。他不能让徐悯死了,还要背上“文偷”的骂名。
师父是多有本事多有才识的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料定是孙画师用计污蔑了师父。
安葬好师父,王书生开始闷头找能证明师父清白的证据,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
他是民,想要给师父正名,最好的办法是去找官做主。听说陈其正大人在百姓心中的呼声很高,他爱民如子,公正严明。
王书生忍着众人的白眼和污言秽语,已在城门口蹲守了三日,今天是第四日。
忽然,他不管不顾冲到大路中间,拦住了陈大人的马车。待马车停下,他“砰”一声跪地上,大喊:“陈大人,都说你是百姓的父母官,请你替我师父正名。”
陈大人被忽然拦下也不恼怒,下马车后笑呵呵扶起王书生,道:“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师父才是清白无辜的那一个?”
王书生急切道:“大人,我有最关键的证据,一定可以证明师父才是那些画的正主。”这话被王书生说得又快又有力,仿佛说得慢了,就无法为师父申冤。
“证据带在身上没?带了便跟我到马车上一起回府细聊。没带的话,你现在回去拿。若你师父真是被冤枉的,我定为他正名。”陈大人边说边打量王书生。
那么重要的东西,王书生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带身上,自然是藏在别人都找不到之地。
考虑到安全问题,陈大人十分贴心地让四个护卫与王书生同行,让护卫保护王书生的安全,也保证那些证据的安全。
讲清楚事情始末,又把证据交到陈大人手里,得到他的郑重承诺:“我现在就派人验证这些证据的真假。若你师傅真被冤枉,我定禀告圣上,还你师父一个公道。”
王书生终于松了一口气,离开了陈府。
他相信,被百姓夸赞的清正之官陈大人,一定可以将师父之事的真相公布于众。如今,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半月便可。
半月后,王书生难掩激动之情,一大早便到集市口查看告示牌上的布告。
他认真将所有布告看完,看了一遍又一遍,却无一张布告与师父之事有关,急得脸上直冒汗,像是要哭了似的。
转身抓了个人,王书生急切道:“你认不认得这上面的字?麻烦帮我看看,有没有关于我师傅的内容。”
“你师父就是个文偷,剽窃孙画师的画作,你这个徒弟肯定也不是个好的,人都死了,你还扑腾什么呀!”小哥嘴上骂骂咧咧表达不满,却也走上前,仔细看完所有布告。
“看了两遍,完全没说你师父的事。”小哥说完,凑近了几分,对着王书生悄悄说:“赶紧离开,那边好几个人都在盯着你,他们可是孙画师的忠实拥护者。”
听小哥确认,告示牌真的没有公布师父之事的始末,王书生脑子“嗡”一下后空白一片,恍恍惚惚走出集市口,根本没注意到小哥最后的那句提醒之言。
不知不觉间走到小巷里的王书生,被先前盯着他的那几个人,蒙着头打了一顿。
疼痛让王书生从迷糊状态中彻底清醒。
百姓都说陈大人清正廉明一言九鼎,中间肯定出了什么差错。不然的话,陈大人答应了替师父洗去污名,怎么就不了了之了?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王书生起身整理了一番凌乱的衣服,顶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一瘸一拐到陈府找陈大人。
门房小厮看到王书生,客客气气将他请到正厅,让府医给他治了伤,又给他上了茶和点心,让他稍等片刻,陈大人随后到。
一直等到晚膳时间,陈大人都没出来相见,王书生只能起身告辞,经过小花园时,遇到陈大人的侄子陈霸天。
陈霸天是陈大人大哥家的儿子,本名叫陈明辉。听人说,小时候的他是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很讨人喜欢。
任谁都想不到,长大后他,会成为一个人厌狗憎的存在。整天惹是生非,极其霸道蛮横,所以得了个“陈霸天”的称号。
王书生不想多惹是非,趁对方没注意,快速转身想避开这纨绔,却被叫住:“这不是王书生嘛!跑什么呢!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陈霸天边说边大步上前,挡住王书生的路,接着大声嘲讽道:
“你师父的事早已定棺盖论,我叔父才不会去惹众怒,为自己徒增烦恼。你这蠢货,脑子都不动一动的吗!这么轻易就将证据都交了出来,真是蠢透了。”
“少在这危言耸听,陈大人才不是这样的。”好不容易揪住陈大人这颗救命稻草,王书生听不得陈霸天这满口污蔑的话。
谁想,听了王书生对陈大人的维护,陈霸天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良久后,陈霸天抬手擦擦笑出来的眼泪,轻声道:“实话告诉你,你那堆证据,早被我烧成了灰烬。叔父让你等,不过是缓兵之计,只有你这呆子才会相信。”
王书生楞在原地,好半响反应不过来。
他没法辨别陈霸天话里的真假,但那些证据实在重要,比他这条命都重要。
这让他不禁顺着陈霸天的话往下想:若证据真被烧了,自己将是无法洗刷师父污名的罪人,即便到了九泉下,也无颜见师父。
越想越心惊,王书生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摩挲了一下手臂,摇头苦笑着离开。他是相信陈大人的,但陈霸天的话,终究在他心中扎了一根刺。
后面几日,王书生每天都到陈府求见。
七天后,陈大人见了王书生。他告诉王书生,得再等一段时日,这事比较麻烦,牵扯了太多人,一时半会没法完结。
王书生并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在他心里,陈大人办这事,极其简单。
只要陈大人查一查他交出的证据,将孙画师使计陷害师父,剽窃师父画作的事实如实告知圣上。圣上让人验证后,颁布一道圣旨,或者下发一个布告,即可。
师父和孙画师都不是朝廷之人,怎么就牵扯过多了。王书生心里急得不得了,但看到陈大人在主位上悠哉喝茶,便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此后王书生依旧每日都到陈府,询问陈大人事情进展,却得到一次比一次敷衍的安抚。
王书生即便再蠢笨,也察觉出不对劲。
事情可能真的如陈霸天所说,陈大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帮忙,他只是想得到那些证据。
捶胸顿足,王书生悔得想立刻去死。
不眠不休跟踪了陈霸天好几日,王书生偷听到:孙画师污蔑师父是“文偷”的事,背后主谋是陈大人,目的是利用“画圣”的盛名敛财。
出自亲侄子之口,不信不行。
花了半日消化这一事实,随后王书生提笔一口气写了多张揭贴,讲述师父被孙画师和陈大人联合污蔑之事。
揭贴写好,王书生来到茶楼酒肆中,花钱请说书先生换个人名讲出这个故事,不曾想却被痛骂了一顿:“王书生,你莫不是魔怔了,陈大人不可能是这样道貌岸然的恶人。”
王书生拼命解释,反而惹得说书先生更加生气,直呼让他滚出去。在说书先生这,陈大人千好万好,他容不得有人说陈大人坏话。
这条路不通,那就换一条,王书生势必要在舆论上掀起一番波澜,在百姓心中种颗“陈大人道貌岸然”的种子。
人最多的集市里,王书生提锣敲了好几下,将人都聚在身边,慷慨激昂讲师父被污蔑成“文偷”的事情,讲完又将揭贴发出去。
他完全不管其他人的议论纷纷,只专注地一遍又一遍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