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一间安静的茶间里,水汽弥漫、氤氲清香,两个书生坐在窗前赏着云卷云舒,来了作诗的兴致。
“斜影深深插云霄,鱼跃龙门龟搭桥。”
“好诗!”
“这诗以云树入题,还能写出想象的画面,真不错!那你看我的!”对诗的书生清了一下嗓子,刻意酝酿了下情绪。
他瞥了眼楼下的闹市,眼珠子骨碌一转,说道:“笑意盈盈卖花女,愁眉苦脸卖柿妇。”
“哈哈,李兄,你这诗对的妙啊!”经对方一奉承,李浮生在座位上咯咯地笑起来。
前来添水的店小二还没了解情况,也跟在闵寻的后面拍手叫好,这个时候,茶馆里的其他人也被这笑声吸引过来。
李浮生是丞相之子,平时又慷慨大方,无论在什么场合,同窗们对着李浮生常是不切实际的吹捧。
“各位同窗,大家好,今天中午大家的茶水钱,我付了。”说罢,李浮生从腰间解下一包沉甸甸的钱袋子,扔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光顾着跟着众人乐呵,差点没接住。
“店小二,今日正逢中秋节,你们店里没有一些福利?”李浮生替大家伙发了声。
店小二爽快地回道:“我们掌柜的说,凡是今日进店的客官,可以免费领取糕点一份。”
“就这?喏,我再添三十两银子,你给在座的各位再预备一道特色菜,可行?”
“好嘞!二十道东坡肉准备!”领到赏钱的店小二欢呼起来。
这时,李浮生的虚荣心还没得到满足,他想了个乐子,他指着楼下说道:“你们猜猜她们两人谁卖东西比较快?”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瞧着了一位花容月貌的的卖花女和一位卖柿饼的老妇。
“当然是那漂亮姑娘了!”人群中一个不假思索的声音说道。
“那你呢?闵兄,你猜是谁?”
闵寻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说道:“我猜是那个卖柿饼的大婶。”
众人听罢,不禁嗤笑起来,闵寻却耐心的解释道:“花再好看,人们对它的稀罕劲也就是一时,自然很难积累到稳定的客源,而食物如果做的好吃,自然是让人天天惦记,假如做的久了,老主顾也不会少。”
李浮生瞧着大家对这次打赌认真了起来,于是他差人买了只烤鸭作为赌注,不管别人是赢是输,他都赚足了面子。
如众人预料的那样,卖花女的生意确实火爆,满满一箩筐的鲜花卖的很快见了底,而大婶那边的生意不温不火,稀稀落落的客人,只问不买。
六月,扬州的天气很难温晴,一会的功夫,下起了牛毛般的细雨,这时,大婶的摊位上突然涌来了很多人,而卖花女的生意却一落千丈,最终大婶先卖完柿饼回家了。
众人看罢,一哄而散,有几个人边走边八卦:“这大婶一把年纪,可真能干!不过天气不好也不见家人来帮她收摊,想必家里也有难处。”
闵寻佯装激动得从李浮生手中接过烤鸭,但是眼底却嵌着一抹不为人知的失落。
他回到家,母亲和妻子正在盘点今日出摊的收获,但是他心里听得却不是滋味。
他已是二十大几的人了,却一事无成,功名未考上,也没稳定的营生,只能靠着家里人养着,这让他感觉很窝囊。
尤其今日他看着妻子和母亲在街头抛头露面,却被那些穷儒议论,更让他心里不是滋味。
于是穷则思变,他看到貌美的妻子,在心里盘算起一个计划。
次日,他提着一壶青梅酒、二斤梅花肉去了李浮生的住处,此时,正逢丞相夫人来府上探望儿子。
李浮生虽然生在权贵之家,却是个病秧子,自他七岁起,就靠那一口汤药养着身子,究竟是什么病呢?
郎中也没有给瞧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这病无法根治,只能巩固根基。
李夫人疼惜儿子,这些年一直在各地搜寻名医为他儿治病。
“浮生,你快过来认识一下,这是苏州来的刘郎中。”
“娘,我不去,近来我身子骨舒爽的很,去看郎中干什么?”李浮生愤然的回道。
“乖,听为娘的话,我还等着你身子恢复娶个媳妇,给娘生个大胖孙子呢!”
李夫人虽贵为宰相夫人,也跟平常人一样期盼着儿子能够早日成家。李浮生虽然不满,旦也体谅她的良苦用心,所以这些年他也看了不少郎中,试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药方。
此次,李夫人请来的郎中擅长把脉和针灸,他捏着李浮生的手腕,在脉搏上细听一番后,眉头拧成了一团,紧接着,他用银针刺破了李浮生的无名指,放出了两滴暗红色的鲜血。
此时,他结合脉象,开口说道:“公子你的脉象虚浮,有慢性中毒的现象,在饮食上要多加注意啊。”
“你的意思是,有人给我下毒?”李浮生马上反应过来。
“从症状上看,公子的确有中毒的症状。公子可还记得最近吃了什么东西?”
李浮生的一日三餐大多是在酒楼解决的,他平时里吃的饭菜五花八门,这食物的材料、做法各有讲究,做饭的厨子也是天南地北。
如果说他是慢性中毒,想必也是因为常吃某一家的饭菜导致的,但是他口味很刁,几乎吃一家换一家,这让他很难找到下毒的源头。
况且他觉得自己近来生龙活虎,也没有什么不适,因此他也没有把郎中的话听进心里。
他起身挥了挥衣袖,不耐烦地说道:“郎中,今日就到这吧!管家,去给刘郎中结账!”
刘郎中见着宰相儿子如此傲慢,脸色极为的难看,他面露愠色的离开了。
郎中刚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闵寻提着酒肉来到了李家。
闵寻刚一进门,李浮生就对着他哭笑不得地说道:“闵兄,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闵寻露出诧异的神色,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刚才有个老头子,说有人给我下毒!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听后,闵寻眼里的寒芒先是一闪,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态。
“这些自诩名医的家伙,其实骗子居多,就爱找些奇怪的病症,让病患担忧,他好从中得利!”
“你说的太对了,所以,以后我也不会再请这些庸医到家里来了。”
李浮生看到闵寻提了好酒好菜来,肚子里的馋虫全被勾起来了,他命下人,支开桌子,再去后厨端来几个小菜,他要与闵寻痛快地喝一场。
酒过三巡,李浮生喝的脸色潮红,他嘴角一勾,想起了一桩美事,他附在闽寻耳边说道:“翠玉楼又来了几个貌美的姑娘,兄弟和不和我一起去享用下?”
闽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道:“李兄你也不小了,与其在外沾花惹草消解寂寞,不如娶个美娇妻回家,夜夜笙歌来的痛快。”
闵寻见对方听进了话,又补充道:“何况你是丞相之子,身份尊贵,想嫁给你的姑娘多的是,总去这些风流场所岂不是在自降身份吗?”
“可是,眼下哪有貌美的姑娘愿意嫁给我啊?闽兄心中可有推荐的人选?”
闵寻故意话赶话,让李浮生主动起来,然后他再给出建议。
“李兄,你还记得前日遇见的那个卖花女吗?其实她是我的表妹,她现在尚在闺阁中,还未有婚配呢!”
经好兄弟这么一提醒,李浮生也想起了那天在闹市看到的卖花女,他心里自是对那姑娘有所惦记,竟不禁地痴痴地笑起来。
“那就有劳闵兄从中撮合了,若是这桩婚事成了,咱们也算是亲上加亲。”
闵寻回道:“既然李兄这样笃定,我就替你向我表妹提亲了,不过你可得跟你爹娘打好招呼啊!”
李夫人听闻儿子有了娶亲的打算,简直喜出望外,她倒也不嫌弃卖花女的出身,但是她心里还是在意一些面子的,他同意儿子向卖花女提亲,但只能入妾室,不能当正妻。
闵寻听闻李夫人同意了这门婚事,他激动的全身颤抖,若是接下来,再劝服妻子嫁到丞相府,那么他的计划就成功一半了。
卖花女,也就是闽寻的妻子周怡,她听闻丈夫要让她改嫁他人,她又气又伤心。
她自小无父无母,是婆婆收留了她,虽然她是闵家的童养媳,但是婆婆待她却比亲闺女还亲,她听到丈夫这个丧心病狂的想法,便要跑到婆婆跟前告状。
此时,闵寻脸刷的一下拉了下来,他面露凶光,一把拽住周怡的头发,把她摁到地上,狞笑道:“让你嫁到丞相府去过好日子,你怎么就不愿意呢?嫁给我吃苦受累,还要受街上的泼皮欺负,有什么好?若你飞上了枝头,也能让咱家过上好日子,你也算是报答了我们家的养育之恩。”
周怡倒也是个烈性女子,她趁着丈夫喃喃自语的空隙,抓过他的手臂,往上狠狠咬了一口,闵寻痛的龇牙咧嘴,却也不敢发出动静。
“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就每天异想天开!”周怡痛骂道。
闵寻也是低估了周怡的骨气,他开始转变策略,以退为进。
他握紧周怡的双手,目光灼灼的望着对方说道:“其实不瞒你说,我欠下了一大笔赌债,咱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哪有闲钱还债啊,我也是走投无路才想到这个办法。”
周怡听到赌债,心一下子绷紧了,她追问道:“你这挨千刀的,什么时候学会赌博了,你欠了他们多少钱?”
闽寻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十两?”
“不是,是五百两。”
周怡一听,瞬间感觉天灵盖炸裂,她顺手抄起鸡毛掸子往他身上抽打,“你这该死的,你可害苦了我们一家子……”
闽寻瞅着周怡的情绪平顺一些后,他突然起身飙起演技来,“妻子,都是我拖累了你,这锅就由我自己背吧,与其等着被那群泼皮找上门,不如今日就撞死在这!”
“你这是干什么?事情再难,我们一起想办法!”周怡赶紧上前抱住闽寻的腰,费了好大力气,才平复了对方的挣扎。
安静了一会,闽寻哭闹着,又说不活了!
这时,卖完柿饼的婆婆回来了,周怡望着辛劳一生的婆婆,心里泛起阵阵酸楚,她不忍让老人家知道这桩子家丑,她说:“我嫁。”
第二天,闽寻为了让周怡死心塌地的改嫁,又找了几个樵夫乔装成泼皮上门要账,为了以假乱真,他还在周怡面前受了点皮肉之苦,周怡立马决定嫁到丞相府,好解决这燃眉之急。
为了不让丞相府发现周怡的真实身份,他先让周怡搬到十里外的银杏村住了一个月,在她与那里的乡里乡邻混熟后,他让周怡逢人就说起自己的家事。
“我本是本乡人,二十年前父母逃难带着我走了,如今他们走了,临终起,他们让我回来认祖归亲……”
周怡全然听从丈夫的安排,照着对方写的戏本子扮演着一个虚构出来的“假人。”
果然如闵寻所料,在丞相府下聘礼前,他们特意找人来打听了下周怡的身世,大家都说这姑娘人美心善,背景清白,就是父母双亡,太命苦了。
丞相府听到周边人对周怡的评价很高,于是给了八百两作为聘礼。
闵寻躲在角落里,看着、听着这一切的发生,发出阴恻恻的笑声。
周怡出嫁那天,闽寻作为唯一的娘家人送她出门,周怡冷淡的看着昔日的丈夫,说道:“你若还完赌债,那剩余的钱就留着给咱娘养老吧。”
闽寻只点头不说话,看着院里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迅速给周怡披上了红盖头。
自发周怡嫁到了丞相府,就整日不抛头不露面的,一直被瞒在鼓里的闵家老太太,甚是想念儿媳。
一日晚上,闽寻喝的酩酊大醉,怀里揣了许多金银首饰回来,他推开母亲的门,将一个清亮的翡翠手镯放到了床头他本想悄悄地退出去,怎知母亲并没有睡着。
闵家老太太一把拉着儿子的手,问道:“怡儿来信了吗?这丫头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我真的很担心她。”
“娘,周怡前几日给我来信了,她说她最近生意可好了,每天都要跑到山上进货,忙的不可开交。”
闵家老太太信以为真,乐的咧开了嘴,笑道:“忙了好,忙了好,你可得嘱咐她注意好身体啊!”
闽寻与周怡毕竟夫妻一场,妻子改嫁他人,也让他一时间很不适应,第二天,他以找李浮生喝酒之名,去先周怡见面。
李夫人很中意这个美丽勤快的媳妇,闽寻进门时,周怡正手把手教着李夫人做女红,她们婆媳间说笑的画面,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闵寻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