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间,浙江蓝田县有个举人,姓张名图,寒窗苦读十数载,终于在27岁这年考中举人,但因家中贫困,实在无力继续科考,故而,向吏部提出考试申请,希望能早日补缺上任。
不曾想,因没有余财向上打点,在通过吏部考试三年后,才等到清平县出缺,并且是在西南苦寒之地。
虽说不是什么好缺,但对张图来说已心满意足,毕竟于他而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才是读书的初衷,做官只是完成自我抱负的手段和途径。
这天,张图接到吏部下发的上任文书后,便收拾行装准备赴任清平县。
从蓝田出发到清平县,路经数省,足有三千余里,张图一路上全是步行,因雇马车耗费大,他也承担不起开销。
所以,路上食宿也都选在驿站(朝廷报销),不然,靠他身上的几块碎银子,估计没到任上就饿死了。
三个月后。
清平县,官道上。
一身破烂长衫,手中拄着树枝的张图,正步履艰难的向县城走去。
突然,路前方出现一对父女,被五六个泼皮围在中间。
领头的泼皮长得一脸横肉,手里握着一根哨棒,他面带轻笑的说道:“王老汉,今天要么还钱,要么拿你女儿抵债,不然就送你进大牢”。
王老汉哀求的说道:“我儿子欠的钱,已经还你了,求你放过我们吧”。
领头的泼皮却轻蔑的说道:“你还得是本金,现在老子找你要的是利息?”。
说罢,几个泼皮,就要上前把王老汉女儿带走。
此时,张图快步走来,连忙呵斥道:“尔等作甚,速速松开女子,官道之上强拉民女,就不怕大明的律法?”。
泼皮见他弱不禁风,一副穷酸样,还敢多管闲事,便不屑道:“你是那冒出来葱,我陈三的闲事也敢管,老实赶你的路,不然连你一块收拾”。
张图见他如此蛮横,也不愿与之废话,直接说道:“再不放开女子,我可要报官了”。
陈三和身旁的泼皮听他这般说,顿时哄然大笑:“报官?他们欠钱不还,要报官也是我报”。
张图闻言后,竟被泼皮说的一时语塞,不由得问道:“就算是欠你钱,也不该强抢民女,他们欠你多少钱?”。
陈三一听此话,立时喜上眉梢,难道眼前穷酸书生,要替父女二人还债不成?
“怎的,你要替他们还钱,有钱都好说,总计十两银子”。
张图翻遍全身,掏出十两银子:“你把借据拿来,银子归你”。
陈三没想到,他还真拿出十两银子来,替毫无相识的父女还债,这穷酸书生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张三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借据,然后递给张图,两人相互交换后,便带着泼皮扬长而去。
王老汉父女,见张图帮自己还清银两,顿时拉着女儿小月跪下。
“多谢恩公,小老儿给您磕头了”。
张图连忙扶起跪在地上的父女说道:“你们因何欠下如此多银两?”。
王老汉被问及此事,口中无奈的叹气道:“造孽啊,是小老儿的逆子欠的,上月我儿死了,这债就落在小老儿头上,陈三上门逼债,我只好变卖祖屋还债,可还他本金四两银子后,陈三却说要还二十两,其中十六两是利息,可祖屋只卖了十两银子,陈三就要小女抵剩下的十两,幸好恩公出手相救”。王老汉话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张图听罢王老汉的叙述,对事情的大致经过也已了解,见父女二人可怜,随即掏出身上最后的碎银,并说道:“我身上只剩下这些,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你且收下吧”。
王老汉见此情形,连忙拒绝说道:“可不敢在收恩公的钱”。
张图见他实在不愿收下,便正色说道:“收下吧,拿着钱好好生活”。
王老汉收下后,他便继续向县城走去。
一个时辰后。
清平县衙署。
门口两座石狮子,分坐县衙正门两旁,黑底金字的牌匾,写着“清平县衙”四个大字。
当张图就要进入县衙时,突然被门口两个衙役拦下:“你干嘛的,没长眼睛吗,县衙也是你想进就进的,赶紧离开,想吃板子是吧”。
张图见状笑着说道:“要怎么才能进去,你说与我听”。
衙役见他这般说,顿时狂笑道:“反正不是你这穷酸能进的,赶紧哪里来哪里去,在废话我可对你不客气”。
张图等两个衙役笑完后,不慌不忙的从包裹中,掏出吏部下发的文书,两个衙役接到手中,打开一看,脸上笑容戛然而止,立刻吓得跪倒在地,不断抽自己嘴巴子:“小的有眼无珠,请太爷饶过小的,小的家中还有八十岁老母,就指望小的养活,求太爷恕罪啊”。
“你等平日也是这般对待百姓么?起来吧,带我入县衙”。
两个衙役闻言,如蒙大赦,立刻起身带路。
衙役在前带路,经过公廨时说道:“大人,要不要我去通禀县丞和主簿两位大人?”。
张图略微思付后说道:“算了,晚些时候本官自会与他们相见”。
等到了县衙后院,房间已提前打扫干净,张图直接住下就行,根本不需要自己添置东西,该有的全都有,几乎一应俱全。
两个衙役下去后。
张图刚把行装放下,只听见门外传来:“下官赵远知,陈相杰,前来参见大人,不知大人今日到任,未曾远迎,请大人恕罪”。
门外两道人声,正是清平县的县丞和主簿,分别是正八品,和正九品,两人都是张图的佐贰官,也是清平县的主要官员,其余三班六房皆是吏员,本质上他们并不是官,真正的官只有从九品之上才算官身。
张图在房内闻听两人来到,也没有怠慢二人,立刻开门迎进来说道:“有劳两位大人,本官来的突然,未曾提前告知,是本官失礼在先,两位大人请进”。
县丞赵远知拱手进门道:“大人来的突然,下官二人匆忙之下,给大人准备了一份薄礼,请大人务必收下”。
此时身旁的主簿陈相杰手中,正托着一套官服,略带献媚的说道:“大人,这是给您做的官服,不知做得合不合身,你先试试,不合身您知会下官,我好让裁缝重做”。
大明朝的官员穿的官服,可不是免费发放的,都是按照品级的规定,自己花钱置办的,有钱的用上等布料,没钱就用的次一些,可即使再便宜,一整套官服下来也不少银子。
而且,二人准备的官服,看布料就知是上等丝绸,少说也要数十两银子,这份礼可不算薄。
可张图并没打算收下这份见面礼,于是笑着说道:“两位大人的心意,本官心领了,官服在家中就已备好,两位大人还是把它带回去吧”。
二人闻言后,神色明显有些尴尬,没料到张图会拒绝的如此直接。
张图见二人神色变化,便笑着说道:“两位大人莫要误会,本官只是穿不惯丝绸而已”。
赵远知笑道:“大人言重了,是我等考虑不周,大人今日先歇下,明日我与陈大人在翠云楼略备薄酒,为您接风洗尘,请大人务必赏光”。
随后,二人便告辞离开。
当出了后院,赵远知脸色顿时冷下来:“看来这位张大人不太好相处啊,我二人今后要小心应付,莫要被其捉住把柄”。
陈相杰有些不屑的说道:“一个初入官场的后生而已,赵大人是不是过于谨慎了”。
赵远知却摇头说道:“不可大意,我观此人并不是毫无城府之人,小心驶得万年船”。
“也不知吏部那边出了什么变故,原本该赵大人接任知县,怎么突然又空降来一位,难道是府台大人那里·················要不要我让家妹问一下府台大人”。
赵远知连忙打断道:“这话以后就别提了”。
陈相杰见状也不再言语,两人径直离开后院,向外走去。
一夜无话。
次日中午,翠云楼上。
雅间内,赵远知和陈相杰,及清平县的三班六房的主事,全已到齐,只差新知县张图。
片刻后,张图如约来到,此时,雅间内众人起身迎接:“我等参见张大人”。
张图身穿蓝色七品官服,笑着拱手说道:“让诸位久等,本官在此告罪”。
众多官员齐声说道:“大人言重,大人请上座”。
张图见状未做推辞,便居中而座。
席间,张图并未多说什么,今天主要也是和同僚见面,也不是谈公事的场合,所以,这顿饭吃的还算宾主尽欢。
等酒席散去,回到县衙后,已是傍晚,席间众多同僚不断劝酒,张图此时有些醉意,躺下不久便睡着了。
与此同时,赵远知和陈相杰两人,在酒席散去后,并没有各自回去,而是换了一件雅间说话。
赵远知意味深长的说道:“今天席间你怎么看”。
“我看这位张大人,倒也好相处”。
赵远知轻微摇头道:“你看到的都是表面,接下来,你我要夹着尾巴做事,你好好约束你侄子,让他收敛些,别撞到这位手上”。
陈相杰有些敷衍道:“放心吧,陈三没那么混账”。
两人在雅间内,一直待到天黑后才离去。
接下来数月,清平县相安无事,张图每日除去例行公务外,也算清闲。
经过几个月下来,他也把县内情况了解清楚,重要的刑狱案子也都亲自过问。
一时间,清平县呈现出,难得的政务清明,老百姓也渐渐知道新知县是个好官。
这天,县衙门外,猛地响起鸣冤鼓。
“咚咚”
正在公廨办公的张图,闻鼓声后说道:“何人鸣鼓,速去把人带来”。
一旁衙役,立时去门外找敲鼓人。
不一会,衙役带着一名貌美的女子上堂来,细看女子年龄不过二十岁,脸上虽然未施粉黛,但难掩其姿色。
女子面带泪痕疾步走到堂前,跪下喊冤道:“民女王小月,家父被恶霸陈三打死,请大人为民女做主”。
坐在堂上的张图,当女子来到堂前时,就已认出其身份,竟是官道上的王老汉女儿,也就是王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