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候,嘉宁县老桑头村有个叫高安的老实人,在镇上药铺做伙计,勤勉认真,每月回家一趟。
他家里穷苦,又有一个身子病弱常年吃药的老娘陈氏,直到快三十岁才成亲。
妻子桂娘原是个望门寡,十四岁死了未婚夫,打算守一辈子的,但对方大哥大嫂怕她过去分家产,拒绝了她抱着灵牌过门守寡的打算。
娘家大嫂当家,不容她吃闲饭,三年孝满便将她嫁给了一个财主当小妾。不料成婚当晚财主多喝了两杯酒,一命呜呼,财主夫人令人将她打了一顿,扔了出来。
桂娘无奈,只能又回到娘家,克夫不祥的名号响彻方圆十里,无人再敢上门提亲,她纵然包办大小家务,天不亮早起,夜晚三更还不睡,依然被视为吃闲饭的。
娘家大嫂整日冷言冷语,骂骂咧咧,大哥也见了她就黑口黑面。桂娘实在熬不下去了,到附近一个无名小庵堂求师太收留,在那里洗洗刷刷,缝缝补补。
因老师太懂得药理,她偶尔也帮忙上山采药晒药,或者给病人敷药。
她想绞了头发做姑子,一辈子呆在庵堂。师太说庵堂太小,实在容不下三个姑子吃安乐茶饭,若有去路,就让她走。
高安老娘陈氏看儿子将要三十了,抱孙子心切,也不管桂娘名声不祥,请了媒人上门提亲。
桂娘大嫂点头答应,把桂娘接回家,收了四两聘礼,陪嫁了两床薄兮兮的被单。高安倒不在意,陈氏心中不满,又怕得罪了儿媳妇,半个字也不提嫁妆一事。
桂娘劳碌惯了,一进门,依旧包办大小家务,把陈氏伺候得十分周到,第二年正月生下一个女儿。
陈氏抱着孙女,勉强笑道:“先开花,后结果,明年再生个带把的!”
春暖花开,一对燕子飞来高家,在屋檐下垒窝。陈氏出入时被燕子屎弄脏了衣服,大怒,拿竹竿要捅燕子窝。
桂娘劝她,都说燕子在家里做窝是好事,要为家里带来好运,若是捅了它们的窝,只怕不妥。
陈氏一听,眉开眼笑,摸了摸孙女的头,道:“对对对,好运,燕子呀燕子,赶紧把我乖孙送来!”
桂娘生怕婆婆嫌弃燕子,有空就拿扫把和沙土,把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异味。
忙碌的日子过得快,小燕子出生了, 整日叽叽叫个不停,张大嘴巴等老燕子喂吃的。
桂娘有时候在院子里给女儿喝奶,陈氏在旁边盯着道:“乖孙女像小燕子一样快快吃,吃了快快长大,好带弟弟玩耍!”
一日风狂雨骤,屋顶茅草被吹得四处乱飞,桂娘不放心窝里的燕子,跑到屋檐下一看,两只小燕子在巢里探出头来,摇摇欲坠。
她连忙端起一个草编的笸箩,垫脚递上头顶,正好接住了掉落的小燕子,等风雨过后,再踩着梯子,将小燕子送回巢里。
一只老燕子绕着她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陈氏听了烦躁,道:“摔就摔了,救它们做什么,摔少一只安静三分!”
桂娘眼珠一转,道:“娘,你听听,它们在感激我们高家呢,说下回一定小心,不会再掉下来了。”
陈氏横了她一眼,骂声胡说八道,转身走了。
那只老燕子还是围着她不停地飞,又叼了叼她的衣袖,似乎要把她往外拖。
桂娘灵机一动,问:“是不是另外一只燕子受伤了?”
那只燕子连连点头,叽叽叫了两声,似乎说是。
桂娘穿了蓑衣,随老燕子出去,赶到外面小树林里,发现另外一只老燕子躺在灌木丛中,奄奄一息。
她摸了摸燕子,发现一只翅膀断了,其他地方没伤,便安慰了它们一番,找来草药,给它敷上,又拿几根树枝夹好,抱了它回家,放入巢中,背着陈氏,时不时给它喂点米饭什么的。
小燕子很快长大,随老燕子飞走了。檐下又恢复了平静,陈氏看着儿媳妇的肚子还是平平的,经常敲桌敲碗,说燕子都长大飞走了,她什么时候才能抱乖孙啊。桂娘低头喂女儿喝米汤,只当没听到。
倒是高安每月回来,听到了他娘老是念这样的经,连忙替妻子说话:“娘,儿女是讲缘分的,我们两个还年轻,不急在一时!你老人家这么念叨,传了出去,我的脸往哪里搁?”陈氏这才闭了嘴。
老实人靠气力吃饭,一辈子平平安安也就罢了,出点芝麻大的事,一家子都得趴窝,高安偏偏就遇上了这样的祸事。
年末他从镇上回家时,被快速行驶的马车撞伤了腿,马车是知县管家的,管家不仅不赔钱,反而说高安吓坏了马,又撞坏了车子,要他赔钱,不赔就送他进大牢。
高安是老实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乖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空着手,一瘸一拐回家。
儿子一年白干了,连拜神上供的钱都掏不出,脚踝还受了伤,肿得跟猪蹄似的,陈氏气得半死,不能骂儿子不成器,当场骂起桂娘来,说扫把星不愧是扫把星,一进门,高家祸事不断,连自己上茅房蹲太久头晕,也算在了桂娘头上。
桂娘不反驳,在高安脚踝伤处按压了几处,说没伤着骨头,不妨事,在门外荒草坡拔了青草药,擂碎了,替高安敷上。
陈氏越发恼怒,说儿媳妇不过生了个没把的,倒装起娘娘来了,不把自己这个做婆婆的放眼里,连自己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高安叹了口气,道:“娘,是儿子的不是,连累你们过苦日子。但要过年了,消停点吧,别让邻居看笑话。”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陈氏像发了疯似的骂他,有了媳妇忘了娘,眼睛都塞裤裆里去了,完全忘了老娘,气得高安一个字也说不出,连连抹泪。
桂娘实在听不下去了,劝道:“娘,你若是嫌弃我,我明日便回庵堂去,省得杵在你老人家面前碍眼。”
陈氏欲言又止。她不傻,儿子伤了,孙女还小,自己又病歪歪的,若是儿媳妇跑了,这一家子谁管?
于是她低下头赔罪,说自己也是一时急眼了,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他们小两口别往心里去。
高安叹了口气,望向妻子。桂娘哪里顾得上与婆婆计较,笑了笑,也不当一回事。
晚上,高安代娘亲向妻子赔罪,说她多年守寡,又常年生病,性格阴晴不定,许多事情都委屈了桂娘,还请桂娘多多担待。
桂娘说没事,更难听的话自己都听过,吵吵闹闹也是一家人。
高安愁眉不展,说大过年的,连块肉都没有,如何拜祖先呢?
桂娘摸了摸他的头,说没事,自己有办法。
“有啥法子哟,你娘家大嫂,比我娘还难缠。”高安不相信,桂娘在他耳边说,燕子飞走后,桂娘一次仰头望燕巢时发现,阳光照在巢那里,有几道反光上了屋檐,她爬上梯子一看,发现巢里面有几块碎银,合起来有两三两重呢。
桂娘一向老实不说假话的,高安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哪有什么燕子送银呢,桂娘这么说,不过不想丈夫担心。
第二天,她带着自己采摘晒干的菌菇去庵堂,向师太求援,说往后采药偿还。
师太面冷心热,借给她二两银子过年,说有钱了再还,别要钱不要命,大冷天的往山里钻,若是因此受寒生了病,一家子都没了指望。
“恩,我知道,多谢师太。”桂娘鼻子酸酸的,抱了抱师太,到镇上置办了过年用品,给女儿买了一个拨浪鼓,手上还剩下一两银子。
陈氏原以为桂娘私藏了银子,听说是燕子送的,又嫌弃她眼皮子浅,不知道跟燕子多要一些,毕竟她救过燕子的命,若是要个一百二百两的,儿子也不用一辈子受穷了。
高安连忙打圆场:“娘,满天神佛和祖宗都在呢,抱怨的话不要说了。”
陈氏猛然一惊,啐了一口,合掌拜道:“菩萨在上,祖宗在上,小妇人刚刚说的都是瞎话,不算数的,你们有怪莫怪,要保佑我儿平平安安赚大钱,来年生个大胖孙子!”
桂娘的青草药挺顶用的,过了年,等高安离家回药铺时,他脚踝已经基本康复,左右转动都没什么问题了。
谁知大年初八,药铺忽然来人,说高安下毒,害死了知县太太腹中儿子,已经被抓进大牢去了。
陈氏当场晕倒, 桂娘把她掐醒,陈氏又是一顿痛骂,说自从扫把星进了高家的门,高家没过过一天安宁日子,若是儿子有个好歹,定要桂娘垫棺材底。
桂娘把婆婆和女儿托付给邻居大嫂,随药铺来人赶到县衙,花了一两银子打点,走进大牢,才从高安口中得知真相:
昨日知县管家来抓药,那药方一看便是堕胎药,大过年的,他怕有损阴德,推说店铺药材不足,不肯抓。管家以为他要高价,说愿出两倍价格买药,他还是拒绝了。
他都没抓药,毒害知县太太腹中胎儿一事,又从何说起?但知县管家一口咬定,自己来抓安胎药的,他记恨过年前撞过车,有意报复,居然胆大包天,把安胎药换成了堕胎药。
管家,堕胎药,知县太太,就算知县太太要打胎,为何不让身边侍女来买药,反而让管家来买药?
桂娘不由想到,难道知县太太与管家有私情,怀上了孩子,怕知县大人得知,不得已要打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