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平二十七年,五妹妹失足落水,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然后栽在了我头上,我被爹爹罚跪祠堂。当时我便下定决心,我舒兰芝,绝不是任人揉搓的面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兰芝一脸平淡,语气却是恶狠狠的,不像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倒像是见惯了战场上厮杀的死士。这一世,便是豁出性命去,我也定要护得舒家平安,也决不允许有人戳舒家的脊梁骨。兰芝也不动声色的把自称从“妾身”变成了“我”。不是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夫人,只是,舒兰芝。
成王陷入了沉默,这样的兰芝,是成王从未见过的,成王印象中的兰芝,是那个灵动的灯火阑珊处的小姑娘,是那个水晶心肝玻璃肚肠的小姑娘,是那个在马球场上恣意奔跑的小姑娘,是那个张牙舞爪不留情面的小姑娘,是那个心细如发心思缜密的小姑娘。
“如今我是圣上金口玉言封的成王妃,是拜过天地、上过玉碟、大开中门迎进来的成王妃,我管他是谁,我只知道旁人在我的府上,当着我的面,诋毁我的家人,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若对方只是舒云芝那样根本不值一提的窝里横的绣花枕头,我倒是可以大发脾气轰走了之,想来旁人也不敢对着王爷,对着我这个成王妃指指点点,偏偏对方是荣王。”之前兰芝对着云芝是指桑骂槐,因为指名道姓的骂人,那多没意思,要就要这种含沙射影式的,云芝气的不得了,偏偏兰芝又没说什么。如今对着荣王,荣王比成王和自己的身份地位都要贵重,又是极得宠的,便只能是说自己的不是,只能拐弯抹角,今日若非真宁公主和南宫嫂嫂在场,怕是自己也要吃些苦头。即便如此,兰芝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要荣王今日敢动手,自己就敢来一场苦肉计,闹得人尽皆知,彻底撕破脸面
“王爷若真觉得我做的不对,大可当即站出来,指正便是,犯不着此时揪着不放。我也就是这个脾气,这十几年来,都是这个脾气。”兰芝想说的说完了,气呼呼的坐回了梳妆台,迅速拆了头上、手上的饰品,然后也不理睬成王,便往外走,看着像是想喊女使进来。
成王反倒是不生气了,这才是舒兰芝,那个张牙舞爪、有血有肉、热烈大方的姑娘。其实成王酒量很好,不夸张的说,千杯不醉。因为母妃过世,自己又不受圣上重视,成王常常偷偷借酒消愁,酒量自然也就好了,只是这件事只有思齐、云汉和行苇知道。外界传言成王酒量不好,也是成王有意透露给外界的消息。所以今日的几杯酒,对成王来说,完全是小儿科,成王也是故意把空间都留给了兰芝,自己若是在场,荣王定要拿自己来压兰芝,自己不在场,兰芝才能更好的发挥,旁人也只会觉得自己是吃醉了酒,管不了事。不过今日也确实是好险,差一点,荣王便真的要动手打兰芝了,就差那么一点点。荣王下手想来是没轻没重的,小时候自己没少在荣王面前吃的苦头,现在想想,成王也是一阵后怕。
“兰芝,”成王喊住了兰芝,“今日让你受委屈了,日后,我护着你。”成王不想解释什么,只是觉得,今日,兰芝也好,舒家也好,确实是受了委屈。兰芝本就不是自愿嫁入王府的,是自己求着圣上,让兰芝做了自己的成王妃,是自己将兰芝拖入了这个泥潭,兰芝本不用如此小心翼翼的陪衬着,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兰芝也明显愣住了,啊?不是要跟自己算账吗?怎么突然换频道了?
成王示意兰芝落座,兰芝虽然不明就里,身体却是不自觉的听从了成王的示意,坐在了桌子旁。
“我母妃早逝,她生前位份也不高,之前送你的那个珍珠手串,便是母妃为数不多的遗物。我又是非嫡非长非宠,宫里的人惯会拜高踩低,为了能在宫里活下来,我便不得不逼着自己学会伪装自己,学会察言观色。”成王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跟兰芝说这些,幼时的事,成王没有跟包括思齐在内的任何人提起过。成王只是觉得,方才听了兰芝的一番话,自己的有些事情,应该也让兰芝知晓。兰芝也是颇为意外,明明刚才成王还是气的不得了,自己也是气急之下,才开始口无遮拦的,成王怎么会突然提起他的母妃。
“所以王爷和妾身一样,让外界知道的,都是想让外界知道的。”兰芝插了一句。
成王点了点头,外界只知道成王酒量不好,却不知成王实则千杯不醉。
“幼时,我只管读书习武,长大后,开始陆续办差,最后也挣个了王爷的位置,如今开府别住,在成王府内,还是能当家做主的。但是,以秦王为首的先皇后派、以齐王为首的皇后派、以荣王为首的四妃派,哪个是好相与的?我只得步步小心、处处谨慎。我也不艳羡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天子之怒,流血漂橹,我却只觉得高处不胜寒。我只想早日逃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逃的越远越好。”
“父皇在考虑我的婚事的时候,或许也没有太上心,若是如秦王、晋王、齐王、荣王一般,便是如宁王一般,也不会挑选了在外人看上去不上不下的舒家。我倒是感谢父皇选择了舒家,一来不过分惹人注目,二来也把选择权实实在在的交到了我手上。父皇的意思,自然是希望我选二姑娘。二姑娘到底是舒家嫡女,张家唯一的嫡出外孙女,选二姑娘,便有了舒家、张家的助力,也有了舒家和张家的姻亲的助力,只是,我不愿。”成王突然拉住了兰芝的手,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兰芝,看的兰芝倒是心里毛毛的。
“我想要的人,是你。”
“轰——”兰芝只觉得耳边仿佛有什么声音炸开了,自己连呼吸都停滞了。兰芝只知道是成王亲自求到圣上面前,求娶自己为成王正妃,自己也一直说,如果这一世自己还有命嫁入成王府,定要找机会向成王问个清楚,毕竟自己和成王也只有几面之缘而已。
“我一直纠结犹豫了很久,直到那年你及笄,母妃的手串意外的掉进了送往舒家的年礼中,当时我便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是母妃在暗示我,让我顺从自己的心意。”成王牵着兰芝的手,自顾自的说道,兰芝只觉得脑子嗡嗡的,根本没听清成王说的是什么。
“我到底还是将母妃的手串送给了你,也到底还是向父皇请旨,要你做我的王妃。你本不该和我一道,日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是我对不住你。”
“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兰芝改了称呼,不再称成王为“王爷”,也不再称自己为“妾身”,眼前只有夫妻二人,便是“你你我我”和“我们”。
“说实话,我并不在意,自己会嫁给谁,嫁给谁都是嫁,都是一般的相夫教子,横竖都是爹爹细细衡量过的人家。圣上赐婚的圣旨到舒家后,我便猜到,自己会有一半的概率入成王府。”兰芝语气平静,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婚事。不是有一半的概率入成王府,而是全部,上一世的经历告诉兰芝,她,一定会是成王妃。所以兰芝在学规矩时,才会格外用心。
“只是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何会选我做你的王妃,正如父皇所言,相比之下,二姐姐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背靠张家,日后你也能省力些。”
“如果有的选,你想做什么?”成王没有回答兰芝的问题,而是突然发问道。
“如果有的选,读书科考、习武打仗、经商行医、仗剑天涯,什么做不了,便是能如颖国公夫妇一般,护得一方百姓安宁,也未尝不可。只是,身为女子,从来都没得选。”兰芝苦笑道。
“你问我为何会选中你,因为,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也因为,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成王的回答很简单。
兰芝懂了,是那年的乞巧灯会,也是那场马球会。只是,这夸的也太露骨了吧。
“从那年的乞巧灯会上,我便觉得,你不应该之困于内宅之中,而是可以与我并驾齐驱的人,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如花笑靥,喜欢你的玲珑剔透,喜欢你的热烈大方,喜欢你的灵动洒脱,喜欢你的责任担当,也喜欢你的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