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尤默默将衣衫裹进包袱,一条腿踏在门外道:“连王大哥那般不懂风情之人都晓得买镯子讨人欢心。”
她一溜烟地跑出房门,徒留萧木秀一人心中波澜微动。
但她并非信口开河,有些男人是不懂风情,却见到海便想带她见海,见到鱼便想带她看鱼。末了,什么都带不回,便只带了颗圆润无暇的大珍珠。
只是愈发靠近药谷时,便愈发紧张,如同往年中元节时回药谷一般,谁也不敢见,只是默默放了河灯便走。
那时知晓缘由为何,如今却稀奇怎会有些忐忑。思来想去,唯有偷偷提前回药谷,洗去一身海边腥味,以消几分心头忧虑。
但他想不到的是,屋内洁净如同他走那日一般,未落灰尘,只落了一只香囊。
香囊上绣着月牙,如他怀中帕子一般。他一直以为怀中帕子是娘亲留给他的那一块,却在海边的夜中才发现,月牙刺绣的针脚有些不同。
彼时,海浪怕打船只使其摇晃,也使他动摇。
此时,他拿起香囊闻味,正是药谷常见的驱蚊香囊。
白应留的眼神变得柔和,欲将香囊揣进怀中,恍然发觉尚未换衣。他打开木箱,发觉其中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颜色。
警惕蹙眉间,忽见每件左袖内里皆绣了月牙,针脚与那帕子一模一样。他只得摇头苦笑,捞了件与身上衣物别无二致的灰黑短打换上。
正是合身,不亏她平时一哭一闹便张开双臂要抱。
思及此处,他恍然发觉,不是动摇,是乱了。
他想到阿庆与他一同躺在海边时,道:“你们有钱人啊,就是太多后路了,干这个不成,还能干那个。娶一个媳妇不成,还有闲钱闲工夫哄一堆媳妇。我们小老百姓哪里想那么多,找个活计,找个伴儿,光琢磨怎么把日子过舒心,半辈子就过去咯。再一眨眼,一辈子可就没了,哪儿有这么多工夫琢磨谁比谁更好?我瞅着那姑娘待你挺真的,你也天天瞅这个帕子,那就提亲呗,还琢磨什么呢?”
白应留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什么,只晓得虽是心动,若要开口,却如千斤石压在心头,不如往日里来得轻松自在。
堵住他的无形之墙究竟为何,他不晓得,也不愿去想。即便已经走至她的窗口,也不过是轻轻推开,小心翼翼地将珍珠放在窗沿,而后回到众人之中。
众人以天为被,沉沉睡去。
阿庆不知何时醒来,只是守着长生刀,等白应留归来。
长生刀自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但在海边,不过是被拿来当做开蚌之物。还好萧别离又回了京城,不然看着众人拿长生刀开蚌,定然要笑掉大牙。
阿庆却笑不出,儿时玩伴如今愈发不爱讲话了。他似乎得到了许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这么壮实的一个人,有时给人的感觉像芦苇荡一般。看着他,总令人想,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什么。
“醒了?”
白应留打断阿庆的思绪,坐在他身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深更半夜的,你干什么去了?不带着刀,有危险了咋办?”
他接过刀,笑道:“不碍事,我没那么多仇人。”
“那你现在在哪儿做工?出来这么久,碍事不?”
“不再做工了。”白应留摸着刀柄道:“尚不知以后做什么,或许帮朋友打杂,赚些碎银。”
“行,碎银也行,铜板也好,安安生生的就好。”
阿庆拍拍他的肩,给不出更好的建议。
长夜漫漫,谁也不知前方会遇见何物,或许走着走着,会跌落山崖,或许走着走着,便行至黎明。
白应留只期望,李尤醒来时看到窗边珍珠,会意识到,他要回来了。以至于他回来时,可以第一眼看到她。不然她又睡至天光大亮,像他走时一般。那时频频回头皆不见身影,在离别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形单影只,他方晓得,独处并非孤寂,而他知晓什么是孤寂后,才知道自己在乎得很。
驿站时,她等他那一夜,他也在乎得很。
但她到底在不在乎,令人猜不透。
所幸,天光大亮时,李尤看到一束可疑的光,循光而去,见窗口卡了颗珍珠。
又大又圆又漂亮又值钱的珍珠?从海中蚌里抠出来的珍珠?值钱?海?
她愣了片刻后,旋即跑到了白应留的屋子,见屋内的香囊被拿走后,即刻兴奋地去敲阿庆女儿的院门。
“你爹是不是回来了?”
“阿尤姊姊,我第八百次回答你,没有回来。”
李尤气喘吁吁地叉腰道:“这次一定,一定快回来了!”
她跑至谷口,阿庆女儿好奇她为何如此笃定,亦随之跑至谷口,她们等待,等至谷中家人来寻她们,等至热汗将人挟裹,等至越来越多的人等候,方见到黑压压的人,即将结束归途。
山谷霎时充满着欢声笑语,有人招手,有人高呼。
归人看到不远处的身影,互相道:“阿庆,那是不是你闺女?”
“是啊,那个是不是你媳妇?”
“对啊,旁边那个穿白裙子的是谁啊?”
“哎,那不是那个谁嘛。”
“对啊,就是那个谁嘛。”
说笑的眼神挤在白应留身上,他压下嘴上的笑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迎面跑来的那个谁。
“你们怎么出来了?出事了?”
她仰起红着的小脸道:“不是,是这个,我看到这个,想着是你放我屋里的,就觉得你们要回来了。”
白应留凝视珍珠,蹙眉问:“有人在你屋里偷偷放了这个?”
她又是疑惑又是失望地问:“不是你放的?”
白应留拿起珍珠,左看右看,而后放回她手中道:“看来你的窗子少个栓,不安全,待会儿给你安一个。”
李尤懵了片刻,转而看到他眼底的笑意,恍然大悟,她可没说是卡在窗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