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子有没有?哎呦,什么剪布料啊,指甲长了不好干活,剪指甲。不过是要缝衣裳的哈,针线也得带上。”
“山上入夜了可冷得紧,被褥可要带够。还有,你臭小子莫占人家便宜。大夏天的,你找个树下随便靠一靠就睡了。哎哎,要不给你们定了亲再上山吧,不然传出去不好听啊。”
“谁没事儿传这个,人家江湖人都讲究不拘小节。”
“啥不拘小节,他拘束得很。要我说,下次中元节就大大方方地回来,别偷偷摸摸的。”
“……”
诸多惦念,仿若回到了二十年前离开此地之时。
二十年前,白应留还是个小男孩。如今,又有许多小男孩不舍他离开。
“白大哥,我们刚学了两招拳脚,你就要走了。”
白应留摸着他们的脑袋瓜道:“够用了。”
“可这不够走江湖啊。”
“为何要走江湖?”
“当大侠!”
他失笑道:“我学过许多招式,至终不成了魔头?”
“那怎样才能做大侠呢?”
他摇头道:“多念书,书念得多了,自然便知晓了。”
念书可不比学会一招一式来得有成就感,孩子们央他留下,不然便留下什么武功秘籍。阎魔斩就不要了,连他都会走火入魔,更何况他们这些初入门者。
白应留面露难色,生怕给孩子们练出个好歹。尽管孩子们再三保证,出门绝对不说他是师父。
末了,还是李尤从包袱的犄角疙瘩寻摸出一套不出名的拳法,递给了白应留。她记得这个创始人将自己打猎的手法化为拳法,信心满满地要出山闯天地,不过和旁人争野狼肉吃时,被打死了。故此,这人稀奇,为何能纵横山林的拳法,对人不管用。传与李尤,单是想让她鉴定到底比旁人的功夫差在何处。
白应留通篇翻阅,认为对打猎很有帮助,便将此书留给了孩子们。
二人就此朝着迎日山出发,仍旧是来时车马来时人。
但多了许多锅碗瓢盆,皆是李尤以衣裳头饰换来的,舍不得扔。
李尤晃悠着双腿道:“还以为能在这安家,未成想只是过客,还好你出海的时候,我一直喂这匹马。你不知道,有好多小孩儿摸它,差点儿把它都摸秃了。”
马儿配合地晃悠脑袋,惹得白应留失笑出声。
笑容尽头有些失意,他问:“你说,他们会不会转身后庆幸,我们终于走了。”
“可能吧。”李尤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道:“不过我们走都走了,管他怎么想呢。反正在这里的时候,大家相处得还不错,这就够了。”
他笑道:“也对。”
他平静又带着释然的笑容很特别,让人忍不住想吻一下他的侧脸。
李尤发誓,这次绝对不是勾引,而是单纯地被吸引。然感情真挚,反令她不敢如此行事,生怕惊动了他。
于是,她轻声道:“赶路太无聊了,你同我讲讲从前的事情吧。”
他习惯道:“记不清了。”
“一件都不记得了?”
他面不改色道:“一件都不记得了。”
她轻轻叹息,“你娘得了什么病,如何求医,你定然记得。只是你不愿同我讲你的过去,从前说言无不尽也是假的。不过,若是难过,便不提了吧。”
白应留眸中暗了一下,他看着马儿行在山中,耳听风吹山林,心中一瞬波澜一瞬寂静,终是长叹一口气道:“她天生不知疼痛,自是不知病从何起,人至医圣处时,五脏六腑俱已衰败,回天乏术。”
李尤忽然想起,曾经她撞到头、烫到手,他皆按上一按,见她痛得龇牙咧嘴方给她药,她还暗自腹诽他的俊郎是脑子换来的。原来他当真遇到许多奇怪之事,听来好似江湖骗子坑蒙拐骗女孩子的说辞一般,令人难以置信。怪不得萧木秀从不提白应留的事,萧别离也只道他过的苦。
还有多少苦呢?她不知道。
她道:“对不起。”
他侧头看她一眼,又回头,温和地道:“都过去了。”
可她心里过不去,便令他勒马,至她跳下马车在一旁的树枝上打个结,又重回马车时,脸上方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不待他问,她便开口道:“我认得那是结香树,春日里会结梦花,可好看了。而且做了美梦,醒来在梦花树枝上打结,便会美梦成真。若是做噩梦,打个结,噩梦便不做数了。方才不知你在想什么,但不论你想什么,皆当做了一场噩梦,这样,便不作数了。”
白应留方才未想什么,只是被情绪支配。
但话至此处,他好奇地问:“你呢?你做了什么梦?”
她眯着双目,看夏日阳光透过树叶的阴影道:“我梦见,我们有自己的宅子,大宅子,宅子中有院子,可以种菜、养鸡,没人赶我们走。而且邻里友善,闲时唠嗑,忙时帮衬。还有两个孩子,两个女娃娃,在院子里放纸鸢。咱们两个摇着扇子,看着她们莫摔了,实则聊着家长里短和过去的事情。”
风恰时吹起她的头帘,令人不去计较她所言真假。甚则恍惚间,白应留认为自己也做过这样的梦一般。
然而,他欲开口聊起他的过去,却张不开口。
除去缄默,他能说的唯有,“梦境总难看清人面,你的梦中人不见得是我。”
她收起仰起的下颌,撅起嘴,瞪着他道:“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