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亡矣。”
她呆呆地飘在树枝的枝头,看着月亮照着山头,忽然觉得,就这样感受生命静静消亡,也很好。
只是不知怎的,这黑夜越看越像白应留黢黑的脸庞,那皎洁明月,正是他的双眼。如若是他,或许也觉得活着无益。但见到此情此景,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不是为着救她,而是救这么多痛苦之人。
总有人,会爱这个人间。
这般想着,她叹一口气,飘在熟悉的小黑屋周围,在思索是否要撅走黑衣人的记忆,不想,猛然听到其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啊!”
是她的声音!
她后背发麻,想到屋内,她的身体里有一个灵魂,正替她承受苦难,她忽然不敢去面对。
然而,若她不面对,便是杀人了。
不敢再耽延,她冲进屋内,看到铁铐下的身躯多出一条长且蜿蜒的伤口。
她下意识抱住自己胸腹,忽然想到身上模样应是定格于离开的瞬间,于是她低头一看,还好还好,彩衣仍旧在。掀开彩衣看看里面未被划破的小衣裳,还好还好,还好跑地早,不然真的不体面。
但这并未划在身上的血口,划在她的心上。她看着自己的身躯痛苦到想要蜷缩却不能,不会讲话而哭闹的模样,恍恍惚惚欲要拥抱,却是扑空。
这一刻,她仿佛感受到无数个日夜,婴灵静静地躺卧在她的身躯内,以她的魂魄滋养自己,盼望着她将这个小家伙养得很好,再于某个预料之中的一天相见。是了,是母女的感觉。眼下,她正像母亲对不起儿女一般,对婴灵愧疚。
占据了你的身体,却未能护好你。拥有你的家,你的家人,你的容貌,度过毫无遗憾的十五年,却害你落得这个下场。
抱歉。
不过,吸收过空气与日月精华的她,精神镇定许多,脑子也清醒很多,晓得眼下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应是打探如何解蛊,方是对她们二人好。
恨意骤然滋生,她决定攫取黑衣人的记忆,要让他对蛊虫入侵,百爪挠心的痛感同身受。让他看到这个慈眉善目的面具,对她是下了多狠的手。
当然,这只是顺道。
究其根本,她还是要看身上这虫的解法。
廖玄是写蛊虫解毒,要么外敷,要么内服,但术业有专攻,他制毒可以,弄蛊不行,她不敢信。
但这黑衣人的记忆中,唯有将人割开一条血口,而后将一颗黑色的丸子放在血口处。只见那人皮肉下有物起伏不定,尚未看清物是何模样,便窜入丸中。黑衣人一个握拳,丸与物俱灰飞烟灭。
想来,他也并非顶级人物,不知丸子如何制成罢了。不过以丸引动蛊虫,倒是与廖玄所记载的法子相同,看来她命有救。
李尤安心后,此番想快速脱身,以防被窥探到不该看的东西。但趁黑衣人醒来前,她还是记住了他面容脖颈上的特征,以便日后杀人灭口。
最后,她指尖轻轻触碰身躯的脸颊道:“等我,我一定会来救你。”
纵使我不值得救,纵使毫无留恋,我也一定会救你,别怕。
她如此想,逃出生天的身影便更坚定。
但她不知去哪里寻宋双瞳,她脑海里第一反应是白应留,也只能试着去找他。
听黑衣人说,那日她被吓晕后,白应留沿着雪地里的痕迹去寻她,忽地看到雪地里散落她被咬烂的外衣与头上的发钗。再向前看,便只剩下蟒蛇的痕迹。
众人感叹凶多吉少,他却脸色大变,坚信她必然活着。
好在山下有不少人守着,亲眼看到两辆镖车下山,分头而行。但两辆车的车辙印深别无二致,无法决断,只得分头追踪。岂知镖车故技重施,在各个岔口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正如当年水墨丢失一般。
不得已之下,白应留方去借了万南伯的狗。
万南伯这个名字隐隐耳熟,好似他非常宝贝这只狗。
也是,须大鹰才换的狗,能不宝贝?
她相信这是条好狗,自然信它能闻味追她。但坏事坏在镖车押运的是她的衣物,自然都有她的气味。
处处是路,便无路可寻。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不止是她,看来,还有白应留。
该去哪里寻他呢?
她想到了药谷,也想到了清荷的驿站。
腾空而起,俯瞰大地。思量着丱州是小长安,在京城北方,距离京城并不算太远。京城必然热闹、人多、楼阁亦多,看起来应是白天黑色最多的地方,夜里灯火最明亮之处,京城附近有此模样之处便是丱州。
自丱州回药谷的路,她同萧别离走过一遭,约摸能确定在哪个方位。那个方位里,再寻绿色的丛林,丛林不远处有海的地方,便是药谷。
但茫茫深夜,自空中俯瞰本就云雾重重,她只能凭着灯火,先去往丱州。
且她下意识认为,白应留在那个驿站。
消极片刻后,她动身前行,边行边想黑衣人说过的话。
白应留不够爱她,她不是早就知道吗?是她执意飞蛾扑火,换得这个结局,也算是咎由自取吧。这是她这一类人,所要付出的代价。
就当是为他开脱吧,因为当真恨不起来。在她的认知里,白应留给她很好的生活,给她开阔的眼界,并不认为既勾引他又不许他乱动的行为是放荡,一直纵容且尊重她。除去父母外,已经是她遇过,最好的人了。
她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他是个好人,哪怕他不够爱她,可他承诺会娶她,便会一直待她好。利益纠葛,最为可靠。故事的开始,她不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吗?
怎么迷失了?
就像此时,飞着飞着便失了方向感,时不时要起身再确认片刻,不知会不会走了岔路,在某个时刻,与他擦肩而过。
失落感骤然充斥全身,她忽然觉得好像一切都没有意义。或许谢庄锦说的没错,她贪图享乐,她该死,如今正是时候。
如果要死,该如何死呢?
她冥思苦想,想不出所以然。只是行在空中,从黑夜到白天,又从白天到黑夜,人声鼎沸至四下无人处,再次看到月亮的时,突然心生熟悉之感。
好像出生之前便是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荡。看多了山川,从此看到山川不再讶异。听多了江河湖海,从此听到波涛也不为其转身。人生百苦,生前定然看的也不少,怎么就落在丱州了?难道是想尝尝梅花汤饼的味道?还是想闻闻花香?
知道自己失去一部分记忆这事,着实令人痛苦,假若给她重生机会的灵可以再次听到她的祈求,她渴望还给她这部分记忆,使她晓得,当初是何缘由作出抉择。
如不是要救婴灵,她当真不想留下了。
因为,她的家人皆走了。而她的爱人,正在驿站,胡子拉碴,一人一犬,在树下呆坐。
“丧家之犬。”
以为嘲讽他两句,她的心里便会快活,不料,心里却只想涌泪。
她抹抹自己的眼泪,道:“你跟狗,都太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