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揣摩心思,问道:“主人,不如趁他重伤,把他偷偷干掉?为龙斩报仇。”
“杀他,可就泄愤了?”
面具人不敢言语,仍是跪着,静候下文。
“杀掉他,不失为一个办法,却不够有趣。”
“属下愚钝,恳请主人明示。”
他把玩带血的面具道:“张游是个有意思的人,我很喜欢,故此留他一条废了的臂膀,省得他哀兵必胜。”
“属下明白,此后定将白应留困于京城之内,再不展杀戮之能。”
“不够。”
他勾唇示意,在京城放了些解蛊毒的线索出去。
白应留既然为了美人,决意归隐,放弃亲朋好友与过往爱恨,如今不能失去的,便是这唯一牵绊的绳索。此绳索定将他困如芸芸众生,再无锋芒,挫人士气,令人扼腕叹息。但若绳索断裂,他便如野兽出山。咬不死,也要咬掉他们一块肉。那不如,好好陪他们玩玩。
然而,张祯永远不会想到,日后咬他一块肉的,反而是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若他知有那日,定然不会留她一命。
但常胜将军稀有珍贵,正因有许多意想不到与权衡,是人间常态。
譬如他未曾料到,张游既有《蛊毒百谱》,又见这解毒之法,便要思量,究竟哪个才是解毒正道。
“又是一场赌局啊。”
宋双瞳摘下双目上的黑布,翻看《蛊毒百谱》道:“于鬼城听闻,解毒之法并非外敷内服,而是以黑丸引虫而出。”
张游手开折扇道:“种蛊者,可会好心送解蛊之法?”
“他曾困于京师宫墙下一年之久,唯有你整日爬墙偷窥。你若不知他心思,怕是无第二人再知他心。”
张游折扇轻敲身下轮椅道:“我若事事得知,聪明绝顶,也不至于想这个笨法子自保,才能做逍遥王。”
宋双瞳含笑不语,片刻后,张游道:“他做何事皆慢吞吞的,比我哥还慢,一点都不痛快。若我说,拼个鱼死网破,潇洒地于史书上挥一笔,才是精彩绝伦,但他偏不。所以,我赌他送来的,是解蛊之法。否则,这游戏,可没人有耐心陪他玩下去了。”
他的双眸收紧又放松后,以肘撑头道:“唉,正是了解他,才觉得这次并非如此轻易结束,只是不知他的后招是什么。”
宋双瞳宽慰他道:“或无后招也未可知。”
毕竟,白应留差点命丧蛇口,虽被救下,却仍是昏迷不醒。
旁人为他伤势担忧,他浑然不知。在他的天地里,正与漆黑中唯一的光亮对话。
听得那光问:“你想要什么?”
他下意识认为,这便是李尤口中的灵,便问:“我已经死了?”
“或许。”
“或许?”
“若你有心愿达成,你便死了。若你没有,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白应留毅然决然道:“请让我回去。”
“你确定?”光团围绕着他问:“你不想忘记李尤?”
仿若听到什么奇怪的话,他果断道:“不想。”
“那么……你是否希望她忘记你?”
白应留有一刹犹豫的间隙,那光团中竟显出两个人影。
其中登上马车的女子,好似李尤。然她一身华服,珠翠满头,委实令白应留不敢认。
不敢认,还因听不到声音。
只能看见那女子应是在大理寺的马车中,车夫行前,仿若听见有人在唤她,她掀开车帘,探头而去。
果不其然,马车身后是追逐的陶天泽。
他唤住她的身影后,止住她下马车的动作,自车厢外递给她一个金臂钏。
她笑颜如花,衬得他容光焕发,画面便停在此刻。若非她未梳成妇人发髻,白应留便当这是新婚燕尔了。
“假如她忘记你,这便是她往后的日子。”
白应留握拳,问:“假如她记得我……”
“假如她记得你……”
光团中又显出两人,正是李尤与白应留。
李尤的穿着仍似大家小姐,周遭是上元节的繁荣景色,却衬得她面容憔悴。
画面中第三人的声音滔滔不绝地劝二位买天灯,站在她对面的白应留突然打断道:“不必了,她不爱天灯,天灯会烧毁庄稼。”
她却道:“但我后来方晓得,烧毁庄稼的火不止由天灯起,至少天灯可以寄存一段梦。今夜你我共买天灯也好,因为从此以后再无可烧毁的珍重之物,只剩一夜又一夜的梦。”
他道:“好。”
这段梦里,他与其并肩,看着她提笔,欲在天灯上写祝愿,却是悬了半天,徒留一墨滴下。
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亲手放飞的天灯上,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庞。
光团之外的白应留怔怔地看着他们,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与她并肩望天,一起度过天灯消失不见、花灯熄灭的夜。
微妙的感受在他心中酝酿发芽,他们二人好似身在一起,心却远离。他知道在她的时代,一定有个词语可将此情此景形容。
他不知是,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