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道时常进出大理寺,为其中受了外伤的人诊治。故此,他东问一句,西问一句,大家说着“我只告诉你一人,你莫告诉别人”的话,为他还原了那日情景。
白应留命大,并未断掉脊骨与颈骨,哪怕将来变成跛子,也不会变成瘫子。不过,断掉的下肢无力支撑他行至公堂。
他被抬至堂上时,双目发空,仿佛行尸走肉,又仿佛是一滩烂泥,一条狗,好似谁都可以向他扔臭鸡蛋一般。
他麻木地听着众人讲话,一言不发,只是在“上证人”时,侧头看着被白布盖得严实的证人。
赵仵作将证人的手臂取出,又将白布向上扯了几寸,露出证人的下肢。
俱是伤痕。
好几个衙役侧过头,不忍心看。他们看向陶少卿,仿若寻求帮助,却见陶少卿眉头紧锁,亦是煎熬模样。他们揣测,陶少卿是因伤者而痛,还是因着碰壁而痛呢?
答案不明,只知此案最终交到了大理寺卿手中。大理寺卿看着陶少卿,陶少卿看着白应留。
最该痛苦的白应留,却只是慢慢地伸出手,触碰证人的指尖,直至她的指尖触进他的掌心。
无人知晓他伸臂时忍受了多大的疼痛,从手臂蔓延至心口的痛。
他就那样静静地握着她的手,再次听着验伤单上的内容。不过这次,隐去了伤者的名字,留下了李韵婷仵作的姓名。
太好了,被扒光扔在人群里的人是他,不是她。
白应留脸上浮现笑意,直至证人被抬走,相握的双手无力松开。
别了,阿尤。
这是白应留只口不提的话,但在场众人,无不知晓得清清楚楚。
事后,白应留在王府静养,褚道时常去探望、医治,问他日后作何打算。
他道:“屠了三河湾,再去自首,等着秋后问斩,或立刻绞杀。”
褚道“不小心”将熬好的药泼了他一身,还好他身上裹着厚厚的石膏。
“你……”
褚道“你”个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旁观的逍遥王张游看玩笑不嫌事大道:“你让他去,让他九泉之下看着那丫头嫁给陶天泽。”
“不行!”
白应留如诈尸般挣扎,又颓然躺下。
“她嫁给谁都可以,绝不能是陶天泽。”
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嫁之人,必得是极为妥帖之人。因她除去身上伤痕外,还有重疾在身。这重疾会时常使她晕倒,若是恶化,便会使她忘记前尘往事,失去生存能力,变成嗷嗷待哺的婴儿,多发于怀孕。”
褚道轻叹般问:“谁都可以,白应留是否可以?”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白应留不可以,嫁给谁都好,只是不能嫁给他。
对了,还有陶天泽。
其实,她不是非得嫁人。
白应留愿她过得自在,快乐,这其中并不包括嫁人。如果有可能,他暗暗希望,她永远不要嫁。他会吃醋,会嫉妒。
对此,张游道:“噫……”
褚道摇头,“可你与她有婚约。”
“无碍,这婚约未……”
褚道打断,“你爹拿着它去登报官府了。”
“他……”白应留瞪大双目,憋出一句,“他有病吧。”
张游拍拍他的石膏道:“他不是一直如此?不然也不会生出来你。”
“而且……为何你不行?”
白应留想起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心生害怕。上元节在即,他怕很快便与她分离。因为那个镯子,因为他的粗鲁,因为他的遗忘。
他无法解释,无法将这些缘由告知,只道:“如今我不再像与她初见一般,忍心要她做各种事。又怕我死后,她什么都不会,不再好将她托付给谁。况且,经历这么多后,她可能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褚道姑且接受这些说法,暂时接受这份托付。为李尤在滚滚而来的大局中,保留个身份与便宜。
“这是京城时下传读最多的话本,你先看着打发打发时间。你的家人替你去施药阁做大夫,你不必再去,我也不必再去。”他红了眼眶道:“我因你得闲,必得好生照料你,使你尽量可以不做不愿之事。”
这是白应留的托付,可是,出于爱吗?
他只道,她可能不再爱他了。
那他呢?
公堂上的触碰是为了什么,对陶天泽的怨毒是为了什么,屠尽三河湾是为了什么,嫉妒是为了什么?
他怎么不站出来一一讲清楚?
她仍旧是怨他恨他,可仍旧念他至,想知道更多事。
“您可知,关于我,他还说了些什么?”
虽不提及是谁,但他们心知肚明。
“他说,这是你的生辰礼。”褚道将一獠牙磨成的手串放在桌上道:“你的生辰是三月初七,若你不想过,便仍将桃花将落未落时,视作生辰。”
“三月……初七。”
三月初七,三娘煞。作事求谋定不昌,迎亲嫁娶无男女,孤儿寡妇不成双,架屋庭前无人住,架屋未成先架丧,行船定必遭沉溺,上官赴任不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