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明白,却可以感受到,她的姑娘不像从前一样发呆和思考,她的姑娘只有痛苦。
她想帮忙,便道:“阿尤,你睡吧,你要是睡不着,我给你唱歌谣,就唱你睡着时,唱的那个。”
“唱的哪个?”
“天上星星不出音,地上的孩儿念娘亲。”
“这曲儿原不是这样唱的,是我烧糊涂了,瞎改的。”
“没事儿,还有,还有呢。”何首乌趴在姑娘床边,轻轻唱着,“月儿弯,月儿圆,月儿挂天上不眨眼。月儿瞧,月儿看,看哪家娃娃未入眠。”
她声音温柔,哄睡了李尤,好像两颗心很近很近,她距离李尤的面庞也很近。可看到从紧闭双目中流出的泪,她仍是觉得无法靠近,无法帮助,就连寻求褚道的帮助,也只能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姑娘好像要死了一样,难道情爱这般折磨人吗?”
是的,她不知晓李尤的困境,只得解释为思念。
褚道无法安慰她,同样不能明确李尤的心病何在,只得道这是受风后的肺热病,且要缠绵病榻半月有余。人一得病,身上不痛快,心里亦不痛快。
“为她拍拍背,咳咳痰,慢慢便好了。”
“当真会好吗?”
心病不好,身上的病同样好得慢。
眼看日子一天天转暖,李尤仍是咳嗽,本要走的老牛再三耽搁,硬是拉着老幺为她诊病。
着实为肺热,用药无误。不过李尤此前气血大伤,伤及根本,如今心有郁结,病好得慢一点,实属正常。
可她这样,老牛舍不得走,她反倒劝老牛走。
“大哥,老谷主的萧少爷,浪了太久,该回家了。不知药谷的上元节是否挂满花灯,但待到今年中元节,药谷的河灯就会照亮他回家的路了,只是他归家后尚无栖身之地,还望大哥将他安葬。”
老幺闻言,冷不丁地问:“萧少爷死了?怎么死的?人在哪儿?”
李尤咳了几声后,靠在榻上道:“人总有一死,如何死的,不重要。若是重要,他也不会栖身于漏泽园,成为一把无名骨灰。”
那是萧别离的骨灰,但她坚信碑上必然不会有萧别离的名。世上再无萧别离,而萧潇该回家了。
终其一生,在刀尖上过日子的萧别离,在爱人的刀下终于变为萧潇,他们该回家了。
药谷很多人认不出白应留的样貌,也认不出萧潇的模样了,但还有先生们唤他萧娃子。那么送他回家,便是她弥补内心苦痛的一种补偿。
老牛拍着她的背,看她咳出痰,喘顺了气后问:“妹子,你呢?”
“我还有未完之事。”
“啥事啊?”
不能说情蛊之事,她便道:“我对大理寺的仵作说,在丰都时,听见许多骇人听闻的事,我要讲给他听,还要跟他学艺。”
跟着仵作学艺,可不是什么好事,但此情此景,能让妹子开心,病得痊愈,不论何事也只得应下。
但李尤想到他们这一走,怕是再也不得见,便问老幺,可知情蛊究竟为何,是否会对她的身子留下病根,毒王又是否留下情蛊的只言片语,情王毒是否与情蛊有异曲同工之妙?
老幺即将迈步出门的刹那,背对她道:“情王毒有药可解,但吞服的时刻,便成了情蛊。”
李尤揣摩,与此前自己的想法是否相合。她不知,旁人更不得知,甚至闻此言的众人所思不一,所做便不一。
何首乌兹当李尤如今的痴情种模样是因为情蛊,便在李韵婷探病时,望她能为姑娘再好好查一查身子。但李尤当年身上只有一条控制她生死的蛊虫,确实已被李韵婷引出。
李韵婷不认为是情蛊的作用,倒真认为这是个痴情种,还问她做仵作,岂非就是想和那个人一样,出身名门,却做着被人瞧不起的勾当?
“那你瞧得起这营生吗?”
“做这行的因着这营生吃了多少苦,你又不是不知道。”李韵婷握着她的手道:“但若不是这营生,你我怕也难为好友。”
见李尤笑了,李韵婷心中得安,便对她讲起吏部尚书被抄家之事。
“竟庇护手下从别的地方偷别人家的小姑娘去配阴魂,且他贪的金银之多,我说出来,怕是要吓死你。”
“这么严重。”
李尤语气淡淡,不过有恙在身,李韵婷便不在意她的口吻,继续道:“是啊,被抄家的那天,整个府上哭闹不止,竟听得人心里难受,真是怪。”
怪的是,李尤那时竟不想告发。怪的是,她以为她的手上握着生杀掠夺。
她半开玩笑道:“那你可要看住秀才哥哥,让他谨言慎行,莫要连累了你。”
“他若连累我,我也如邓姑娘一般,一头撞死在柱子前。”
原来邓姑娘未逃跑,未告发,竟是一头撞死,真不知是否该夸她一句刚烈?
而李韵婷看李尤眼中疲惫,便安慰她道:“你真要做个仵作等他,我也不拦你了,情爱对有情人,可不就是残酷?就连公主与成王,也逃不过相思苦。”
李韵婷将长思公主的事情讲出,一如李尤猜测一般发展,并道:“相公偷偷对我讲,丞相求陛下赐婚,将千金许给逍遥王,陛下有应允之意。结合公主殿下之事,可见陛下是个性情中人。你为情做仵作,就算数遍京城里的姑娘,也不会让你去和亲的。”
这番安慰令李尤心中泛起一丝惶恐的波澜,但也是一闪而过。
可纳兰梓将一切看在眼中,再想到此前舞姬行刺,便是傻子,也该起疑。
她拉着褚道,安慰言,“阿尤,你此前与老白在一起时,不论牵扯在什么其中,如今已不再与褚道之徒有关。若你有过不了的坎儿,尽管告诉我,或者褚哥。”
李尤摇头道:“没有,师娘,我这一月不做事,您发我月钱,给我看病,已经很添麻烦了。”
褚道心生悲痛问:“这话听来,怎么如此生疏?”
她沉下心,决意对人间最后一片净土坦诚道:“丞相当年一步一跪一叩首落下的腿疾,不是一针一药就能治好的。如今不拄杖而行,定是师父费了许多心血。世人敬您,是您有本事,不是师娘名声大。阿尤没本事,但至少不该给您添麻烦。”
褚道心里一惊,他只知晓这丫头是白应留的未婚妻,白应留是张游的人。眼看张游平日里游手好闲,但若这丫头都知晓这么多过往之事,真不知丞相千金与逍遥王联姻,是否将会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引来新的动荡。
纳兰梓扶着褚道的肩,合眼轻轻摇头,又睁眼递个眼神,给他吃个定心丸。
他再看向李尤,心中怜悯更甚道:“孩童有棘手难处,不正应寻求长辈之手相助?你觉得天要塌下来,对有些人而言,却是小事一桩。”
她鼻头一酸,垂眸道:“师父师娘,多谢有你们,但我着实无事。”
褚道哑口无言之际,纳兰梓开口道:“有个人,你不是一直想见他一面?想见,那咱们就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