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连头都不敢抬起,一直匍匐在地,当皇帝的目光望向他的时候,他的肩膀轻轻颤抖着,等待着雷霆之怒降临。
朱棣沉吟:“至于太子——”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时,张太子妃亲自端着一只菜盘,缓缓行到御驾之前,向朱棣行礼。
“臣媳拜见父皇。”
朱棣挑眉:“太子妃所为何来?”
张太子妃面色沉静,高高举起菜肴,恭敬道:“从前大明军队凯旋,母后总会亲执庖厨,筹备御膳,以奉父皇。母后心地宽仁,常趁父皇征伐之际,亲向军士嘉奖抚恤,以致朝野内外,无不感念她的恩德。今我军大胜,臣媳忆及往昔,涕泪不胜,仅以此肴,恭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愿我大明千秋万代,福寿永昌。”
黄俨惯会察言观色,偷瞧朱棣一眼,从张太子妃的手中接过,呈给朱棣。
朱棣亲手揭开,盘内是一只蒸鸽,炸好的鸽蛋镶在周围。
朱棣低眉,望着这道菜肴若有所思。
张太子妃仰起头,适时开口:“父皇,这道菜名——子母会。”
朱高煦聪明绝顶,顿时会意,仰头大笑。
“大嫂,父皇半生戎马,不辞辛劳,创太平盛世,缔千秋功业,他的儿子,也该如苍天雄鹰,供世人仰望,纵然大哥体肥足壖,生性仁柔,不似雄鹰矫健,你也不该拿鹁鸽作比嘛!”
张太子妃无视朱高煦的阴阳怪气,她兀自望向朱棣,诚挚道:“父皇,母后去时,曾拉着臣媳的手不放,眼中含着泪水,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太子殿下啊!”
朱棣怔愣一瞬,望向朱高炽。
朱高炽也抬起头,父子四目相对的瞬间,朱高炽的心情无限悲辛,眼眶泛红,竟是涌上了泪水。
一旁的朱高煦目光在朱棣和朱高炽父子间游离,笑容纹丝未变。
良久,朱棣轻叹了声,平静道:“太子,你的母亲,为你选了一个好媳妇啊!”
说罢,便起身,在众人的恭送声中离席。
他走出两步,突然顿住,回头望向朱高煦。
朱高煦脸上带笑,无赖道:“父皇,儿臣一路从封地赶来,连口热饭还没用上呢!”
朱棣脸色一沉,语气严厉却难掩亲昵:“还不滚过来!”
朱高煦一声轻笑,起身跟上。
凛冽夜风中,朱高炽慢慢站起,竟是脚步踉跄,眼眶发红。
张太子妃连忙扶住了他,她回过头朝远处的孟尚食点了点头。
孟尚食远远行礼,颔首微笑。
深夜,犒赏宴结束,尚食局里,紧张焦虑的气氛稍有缓和,忙碌的厨役女使们总算有个喘气的功夫了。
孟尚食、胡司膳、王司膳端站在廊下阶上,众人分列阶下,静候吩咐。
孟尚食定了定神:“今夜重阳宫宴、犒军宴并行,我亦有心不管,考察你们的应变,可你们竟然惊慌失措,频频失误,全忘了我往日的教导!”
众人忙齐声道:“一切皆我等之过,请尚食大人宽恕。”
胡司膳转身看向孟尚食,温言:“我等筹备不足,险些生乱,幸有孟尚食运筹帷幄,调度有序,足见尚食局不可一日无大人在。我们早已议定,要联名谏言,请尚食留任。”
王司膳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胡司膳。
孟尚食轻声叹息:“宫规在上,我很快便要离宫了。”
胡司膳却坚定道:“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尚食不在,众人无首,您才是众望所归。”
听了胡司膳这话,众人才醒悟过来,连忙拜倒。
孟尚食垂眼望向下边匍匐的众人,勾唇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她不由想起方才张太子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对她说的那句话。
“幸亏有你在。”
须臾,她敛回思绪,微笑颔首:“今日复验的头名——”
殷紫萍和苏月华皆是面露期盼,尤其是殷紫萍,几乎是志在必得。
孟尚食的视线扫向下边一众女使,最后定格在子衿身上。
“为何进献那样的食物?”
子衿大大方方地上前几步,声音平静,从容不迫道:“回尚食大人的话,出征的食单上,陛下最爱用的清蒸鸡、椒醋鹅、烧猪肉数量日渐减少,反而改用白切软面,豆腐为主的菜肴,奴婢斗胆猜测,陛下或有牙疾,或肠胃不调,这才换上健脾开胃、利于消化的食物。”
孟尚食含笑点头:“胆大心细,当得头名。”
众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尤其是苏月华和殷紫萍,二人眸中皆暗藏不平之色。
王司膳目光复杂地看向胡司膳。
胡司膳望向众人,温柔笑笑。
“各自回去休息吧!”
苏月华一直盯着离去的孟尚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众人准备散去时,王司膳突然开口:“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