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的一个女子单手叉腰,好似圆规转动着自己的长脚一般,将自己的视线和手指朝向了符离,而被大量的死亡一指所威胁着的刘鹭,这才有空当松一口气。
瘦高的圆规不断的抖动着自己尖细修长的手指,用一种尖酸刻薄的语气从牙缝中挤出了几句话。
“谁知道你们说安全隐患,是不是真的有安全隐患,我在这出租了这么多年了,一点事没有;我全家人都靠着这个房租吃饭,你要把他们搬出去,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圆规几句尖刻的话说出来,身后人群中复和的议论声更强了。
“是啊,上次他们不就来说过有什么隐患了,这么多年不还是好好的吗?”
“会不会是要坑我们啊?现在说是有补偿,等变成既成事实了,就没有了!”
被圆规陡然一指,再一逼问,配合着背景里人群的议论,符离顿时有些慌张,刚组织好一点的语言顿时又散成了脑子里的胡乱思绪。
还没等符离喘两口气,圆规的下一轮攻击就飞到脸上来了。
“社区?说的好听!到时候我们去找了,又要被到处踢皮球!我们不要什么补偿,我们就要钱!立刻拿到手里的钱!”
见符离势弱,圆规更是蹬鼻子上脸,腾腾腾上前两步,把手都快戳到符离脸上来了——这下符离算是知道为啥刘鹭一条八尺大汉被几根手指头戳得连连讨饶了。
俗话说泥人也有三分火气,符离的性子就算再软,被圆规这样指点,也冒出了几分怒意。
还没等符离开口,终于挣脱了千夫所指境地的刘鹭也跑了过来,把被推搡得有些歪斜的警帽戴正,替符离出了头。
“我们并不是在和你协商,我们只是在通知!你有权接受或拒绝,但是没有给你讨价还价的空间!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人家都说,在乾夏人命关天是一句绝对政治正确的话。
在争论的时候只要你亮了这道法宝,对方就会先天性地弱了一截,失了气势,从道德高地上灰溜溜地滚下来。
可圆规却是个难得的狠人,竟是一步不退,继续和符离对峙。
“人命关天?天天就知道说人命,我们的命不是命了吗?”
圆规一插腰,继续瞪眼,瞪眼还不算,还转头跟身后一起来闹事讨说法的房东二房东们。
“你们说是不是,这些租房的外地人的命是命,那我们的命就不作数了吗?”
圆规也到是个奇才,在煽动人心这块儿别有一番天赋,寥寥几句话就把支持她的情绪勾动了起来。
“是呀!他们就能被照顾,我们就不行了吗?”
“都住了这么多年了,多住两年会怎么样?”
“他们只是没地儿住了,我们可是失去了收入来源啊!”
应和之声此起彼伏,每说一句符离心头的怒火便越强一分。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群人,说到底就是一群寄生虫!
符离想要挥拳把满脸洋洋得意的圆规揍得满脸花,让她闭上那张讨厌的嘴,可他却不能。
他长久以来接受的教育和特保局的公职身份让他不能这样做。
符离想要开口用同样污秽的粗俗言语回击圆规的辱骂,可他却做不到。
他从来没有学习过这样丰富多彩而花样百出的污言秽语。
正当符离满腔怒火无从发泄时,一只手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符,我来吧,花了点时间去找证据,来晚了。”
符离愕然转头,便看到拿着一叠文件气喘吁吁的马一楼。
“怎么?说不过我们,就换人来?我管你是什么东西,总之我们的钱是一分也不能少!”
圆规见符离从箱子上下来,顿时如得胜了的斗鸡一般高昂起了头,仿佛已经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只等着败军司令官马一楼来签署无条件投降书。
“黄……招娣?”
马一楼看看手里的文件,再看看眼前的圆规。
“干嘛?林木就是黄招娣,有话就直说!”
“前开元塑料厂会计,现无业,三十年前配合着前任厂长大量国有财产转售给一家……私人企业?”
马一楼慢吞吞地报出手里的材料。
圆规的脸顿时变得煞白,本来的高傲劲儿顿时无影无踪。
“不过我今天不是来翻旧账的,我们来看看新问题好吧。”
“在没有房产证和产权的情况下,将新新家园小区的数个房间私自改造成店铺出租,并将多个房间打通串联,私自在承重墙上打洞开门,设置隔板将房间隔开,进行群租。”
马一楼每说一句话,圆规脸上的色泽便淡一分,直至最后整个人仿若成了一张白纸。
可就算是这样,圆规还是强撑着嘴硬。
“这……这又怎么样,大家不都是这样的?你追究我,那这么多人也都要追究!”
“你们要追究,追究得过来吗?”
见马一楼像是查账一般把黄圆规女士翻了个底朝天,本来还群情激奋的人群死寂了下来,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黄富全,原塑料厂一车间主任,配合黄招娣完成了国有资产转移,现在是一家汽修公司的老总,也是新新家园里最大的几个房东之一,在楼顶加盖了铁皮房,并将这些新房间出租。”
一个脑袋像冬瓜的矮胖中年人脚下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王士奥,包工头,租下了整个第三层,再强迫你手下的工人们以高额的房租来租住,否则就不给他们派活。”
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像教师多过像包工头的瘦高男人抿着嘴一言不发,仿佛要用眼神杀死眼前在大揭底的马一楼。
“从来如此,就对吗?”
马一楼慢慢地抬起头,用死寂的眼神紧盯着黄圆规——以及身后来“讨个说法”的房东二房东们。
“你们真觉得没有人会花那个精神和功夫,去一个个地翻你们的旧账,去厘清你们的责任吗?”
“难道你们真觉得法不责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