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黎大赶着骡车,边走边问,有一段走错了路,一往返耽误了快一天,到了严家村花了三日,比从西坪村到府县还远。
可算是到了。
“劳驾问下,这里是不是严家村?”黎大从骡车上跳下来问村民。
严家村村民见黎大脸生,口音又不是本地,不由多看了眼,一瞧身强体壮,便老实回话说:“是,你找谁?”
“找严秀才,他家哪里麻烦小兄弟给指个路。”
村民便指了路,等黎大骡车剩了个影子,才收回目光,跟着村里其他人说起来,有人赶着骡车拉着东西上门找严秀才了,不知道哪里人,看着高高大大上了些年纪汉子,麻袋口都扎紧了不知道里头装啥。
有人便一起约着去严家瞧瞧。
严家没院墙,四间瓦片黄泥正屋,侧屋两间,院子敞快,自家吃麦子拉出来再晒晒。严家人各干各事,严阿奶在灶屋收拾锅碗,严父则在劈柴,后院严母喂鸡喂猪拾掇,将粪攒着堆在一旁。
儿子说什么做肥料,给旱田上,那就攒着吧。
黎大赶着骡车到了严家门口,见院子劈柴汉子,一猜就知道是严父,便客气下车在院子口喊:“可是严谨信家?”
“……是、是。”严父放了斧头在地,回话都缓了几分,看门口是个生人,擦着手上灰,过去说:“你是?”
黎大也不来客套话,直接说:“是就好。我家哥婿和严谨信都在府县官学念书,两人是叫什么同窗,关系好,之前我家哥婿答应了给严秀才送石粉,我才从村里回府县没多久,这不赶紧来送了,别耽误事。”
这内容多,严父脑子还没捋清,闹不明白,可也知道这是儿子客人,还是府县来,赶紧热情招呼进来坐,一看骡车,让把骡子也牵进来,好好歇歇。
黎大也不客气,牵了骡子进院子。
灶屋里严阿奶,后院严母这会都出来了,知道是府县来客人,冲院子门口扎堆看热闹相熟婶子说:“婶子,麻烦叫一声地里谨信和小树,我这儿忙不开。”
“欸成,我现在就去。”
严家是倒水倒水,准备饭食准备饭食,人远道而来,听话音是儿子在府县官学认得朋友,那也是秀才,这位也是秀才爹,自然要好好招待。
黎大先把三袋石粉从车上卸下来,又摘了套骡子身上车辕架,让骡子先歇,自然严父也在旁帮忙搭把手,等弄完了,也没进堂屋,就在院子里说话。
“大兄弟叫什么?”严父问。两人瞅着年岁差不多,他能大一些。
黎大:“我姓黎,是宁松镇西坪村人……”
两人报了年岁,严父长了黎大六岁,黎大唤一声严哥,看到院子里晒得麦子,自然就问到家里收成如何,说自己也是六月收了麦子,俩庄稼汉聊起地里活,那话题就自然许多。
等严谨信和柳树回来,院子多了一辆骡车,还有堆着麻袋,一看和爹聊得热络汉子,身材高大,便想一定是兆弟爹了。
“黎叔好。”严谨信上前拱手行礼。
一番介绍完。柳树早去灶屋忙活了,热水给客人备好,还有吃食。黎大先是在灶屋擦洗一遍,换了严父干净衣裳,这才去堂屋吃饭。
黎大衣裳严母帮忙搓洗了,就晾在院子里,这日头明日定能干。
“……我家旱地麦子一共十亩,水田十亩,以前就我和周周两人下地干活,周周是我哥儿。”黎大吃完饭喝着茶和严家人说:“我天生力气就大一些,后来给我家周周招了夫婿,就是兆儿。”
原来儿子/孙子口中兆弟,和黎家竟是这样关系。
严家人到没瞧不上赘婿,这有啥,看着黎大说话,一口一个兆儿,便知道那顾秀才定是个好,这大热天,黎大能为了哥婿一句话跑过来,黎家人也好。
反正黎家顾秀才都是好人。
“兆儿和周周刚成亲时,兆儿干不了地里活,不像小严身子骨好硬朗,那时候兆儿就读书,后来琢磨出肥田肥料,当时我们家先试,第一年旱地就有了好收成。”黎大说到这儿笑了。
严父刚听了一遍,可再听还是觉得惊奇,也听不烦。
庄稼地收成翻一翻好事,哪能听烦。黎大说是黎家旱田,可听到严家人耳朵里,那就是严家田了。
因为黎家人好顾秀才人好,不藏着掖着,特别跑来送肥田料,还有法子来了。
“原先咱俩村旱田都差不多,一亩地收成一旦两三斗样子,用了肥料最起码就有三石两斗,老庄稼汉精心伺候了,往四石去也是成。”黎大说。
严家人便惊呼,说真好。
“水田更肥,不过定不能谈心,石粉放多了,烧着苗子,两亩三亩田一袋子……”黎大说详细,原原本本。
严家人就听着,时不时问一声怎么上,黎大仔细说,说完了,又看向严谨信,说:“这法子府尊大人已经推试,小严知道。”
严谨信点头,“是,府县抵报有写,只是我们村偏远,可能还没到咱家。”跟爹娘说。
“是,你们要是做了,不妨问一声村里人,他们要做就做,不做算了。”黎大给提个醒,他家当时也没藏掖,如今在村里名声好,处处便利,他瞧严家在村中比他家日子还艰难。
严谨信虽说是秀才,可常年不在家,人在府县,家里有啥事还是靠村里人,反正法子迟早都要传过来,不如买个便宜得个人情。这是兆儿说。
严谨信略略思考便懂了,拱手应好。
说了一下午话,黎大还上手给教怎么做肥料,一看严家后院堆着粪,虽然不多,应该是小严回来才跟家里人说。
怎么做肥料,啥时候上旱田,啥时候上水田,黎大说仔细。
严家人留他一宿,第二天他在上路回村。
“……不是我客气,不多留,我家在府县做了个小买卖,府县酒楼眼红,家中怕生事,这次来送石粉,我也是要回村去拿府尊提牌匾。”黎大实话实说拒了严家人让他多留几日热情。
严父一辈子都和地里打交道,去最远就是镇上,为人老实憨厚,去镇上见了穿着打扮体面人都要矮一头,怕惹上事性格。
一家差不多都是如此。
在村中不怎么起眼,也没啥地位,当初供严谨信读书还被村里人笑话,这供读书还是严谨信爷爷在世时拗下主意,说什么都要孙子读。
他们严家一辈子窝窝囊囊被瞧不起笑话,一脉单传,人丁稀少,在村里没什么脸面,严爷爷年纪那么大了,还要被人指着鼻子骂,说他严家就是谁都能踩一脚命。
这才气得严爷爷赌咒发誓要送孙子读书,给严家挣个颜面。
可惜严谨信还未中秀才,严爷爷先去了。
这样老实严家人,好不容易出了个严秀才,虽说村里背地里还是说严谨信去府县读书白费钱,怕是考不中这类话,这就是羡慕严家有,背后酸。
柳树不为这个生气,男人是有本事,就算考不中又不是让那些多嘴多舌妇人出银子,关她们屁事。
这会严家人听府县酒楼背地里给黎家生意做坏事,严家父母张口结舌不知道说啥,府县那么大,酒楼听着就大,这要是背地里搞坏,可咋办呀?
严父严母吓得,都不敢吱声出主意,因为没见过。
柳树上了头气不过愤愤骂了句:“都是些断子绝孙短命鬼干勾当,正经买卖打不过了,背地里搞这些下三滥玩意,呸!”
严谨信肃着一张脸,看了过去。
刚气愤到头柳树顿时跟鹌鹑一样,脸变了又变,最后小声说:“我、我去给黎大伯添个水。”一溜烟跑去灶屋了。
黎大笑,夸说:“小严媳妇儿是个利索爽快人,不像我家周周嘴笨,利索好,不容易被欺负。”
严母怕儿子因为小树骂人,回头教训小树,说:“小树就是一时急了,平日里要是没人说咱家,也不这样……”
那就是村里人说他们家闲话时,小树骂了回去。
严谨信心中默默想。
黎大都这么说了,严家自然不好再挽留,当天下午饭吃了荤腥,干饭,严谨信给黎叔结了石粉钱,黎大也没推辞不要,一看小严就知道是个有骨气,这样人,现如今日子艰难了些,可总会有出路,过好。
同情怜悯用不上。
当夜里,黎大同严父睡一屋,严母和婆母去睡了。
夜深人静时候,柳树脱了衣衫上床,天气热,男人没回来前他其实喜欢光着睡,就穿件里裤就成,可如今男人回来了自然不能这样,规规矩矩穿着里衣里裤躺炕上。
男人回来后一直下地干活,忙前忙后,今个屋里还有客人,男人是肯定不可能动他。柳树给俩人不同房不做事找借口,总不能真如了那些嘴贱婆娘意思,他家男人嫌弃他不乐意碰他吧。
柳树躺炕上脸上挂着不乐意,一听外头脚步动静声,知道男人洗完澡回来了,赶紧两腿一蹬,规矩不成闭眼睡觉。
他今个儿还骂了人,不装睡,那男人得给他念叨什么之乎者也,都是他听不懂话。赶紧睡赶紧睡。
严谨信一身湿漉漉水汽,关了门,脱了衣裳,一看炕上哥儿,这都睡了?便蹙着眉,把想着说辞先留着,明日再说。
也上了炕。
柳树一个人睡时间长了,等真睡着后就开始歪七扭八横躺,胳膊腿也不规矩,一条腿夹着严谨信腰,还不停蹭。
严谨信皱着眉肃着一张脸,可一看小树睡着香,只能又把话咽回去了。
明日再说。
第二日,天不亮柳树起来给黎叔做路上带吃食,顺便把骡子喂了。严谨信起来一看忙前忙后柳树,那些规劝话便又在等一等了。
等严家人送走黎大出村,村里人问起这人是谁、为何而来时,严谨信便把肥田肥料法子说了,他为人严肃,时常黑着一张脸,即便搬出抵报和府尊已经在推试肥料,可村里人还是不敢多问,当然大部分是不信。
咋可能真有那东西,祖祖辈辈种地老庄稼把式也没见过。
严秀才难不成脑子读书读坏了?
柳树把骂人话硬是忍了回去,爱做不做!
不过倒也有人跟着严家来做肥料,都是与严家关系好几户,在村里没啥声望,老老实实,想着府县来人,路途遥远,人家还赶着骡子,可不是比他们这些家富裕,难不成赶过来就是为了说几句话逗着他们玩吗?
先试试看,就试一亩水田。
啥,石粉一袋能做两亩田?那、那就两亩……试试。
爹出发后,顾兆便和周周商量,早上他去推车买下水,周周去附近买豆腐、鸡——家里有大铁锅了,能卤开。
试试卤鸡。
黎周周想相公去西边买下水走着多累,正要说换着来,顾兆便可怜巴巴说:“其实我怕杀鸡,老婆,你不会瞧不起我,连杀鸡都怕,不像个男人吧?”
“……自然不会!”黎周周哄相公,“我来杀鸡。”
顾兆拿脑袋蹭老婆胸口,一脸幸福,就是下头腿有些顺不起来窝着。
唉,甜蜜烦恼嘛。
家里分工合作,早上顾兆去买下水,黎周周买了豆腐豆干,还去街面上买了一只鸡,回来烧一锅开水,烧水时候放了七八个鸡蛋进去煮,等煮熟了捞出来一边晾着,热水褪了鸡毛,爪子鸡肝鸡心鸡肠都留着,相公说这个也好吃。
弄干净了。
鸡先拆了,鸡腿、鸡翅、肉,分着开来,料准备好了,就拿自家灶屋铁锅卤,一只鸡连着豆腐豆干还有刚煮熟八个鸡蛋,鸡蛋壳不用剥,敲两下裂开缝就成。
这一锅就是满满当当。
等黎周周把鸡、豆腐豆干、鸡蛋先卤上锅,相公还没回来,便把院子杀鸡退鸡毛狼藉收拾了,弄了干净利索,瞧着日头,相公约莫还有两三刻就回来。
黎周周也没停歇,一边和面,醒着,一会把面擀出来,晌午和相公饭,后灶烧锅开水,倒茶壶里晾着,一会相公回来能喝口凉快。
前头卤鸡灶头下抽了柴火,用小火慢慢卤,才能入味。
顾兆回来后,两人便一起收拾两筐子下水,自家打推车好使,停下来时前头有支架支着,上头两个木框正切合推车,力道均匀,比木桶好用。
收拾空挡,卤鸡差不多到功夫了,便熄了火,用余温在锅里焖着入味。黎周周继续处理下水,用后灶分批焯了下水,拿着干净料、下水,放铺子里大灶卤。
那大灶是按着村里吃席时砌,一锅就能卤下。
顾兆便收拾后勤,把刚焯下水锅洗了,还有卤鸡和豆腐豆干鸡蛋分开,这一批放炉子配深锅里,鸡刮到盆子里。
就用卤鸡锅,也不用洗,一把洗好菘菜,两颗卤蛋剥了壳,周周擀好面条,一勺子卤汁,做了一锅卤味焖面。
简单又好吃。
忙活了一早上,终于能歇口气吃个午食了。
夫夫俩坐在堂屋里吃面条,配着凉白开。手擀面条劲道,卤了一个多小时鸡肉卤汁味,是半点腥味都没有,再加上绿油油菘菜,还有剥了壳后卤鸡蛋。
一碗面,一上午忙碌都没了。
舒坦。
“你慢慢吃,我去看前头灶,火小一些我知道。”顾兆起身去前头铺子看火,让周周别跑了,累了一早上,难得能坐回吃口饭好好歇歇。
前头铺子大灶改小火,时不时要添柴,因为锅大,东西多,这个得卤时间长。下午三点左右开铺子,正好了。
等两人吃好了,锅碗一收拾,开铺子卖卤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