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决明登时不解道:“若是别人来杀我,我也不可还手么?”
顾见春摇头:“这便是我要同你讲的。若是有人来杀你,你只管自保,切不可害人性命。”
“话虽如此,若是他要取我性命,我何来饶他之说?咳咳……”想到之前的经历,苏决明些许激动,又咳了起来。
顾见春看了眼药盅,药汤已成,便盛到碗里,手掌托着药碗,微微运功,滚烫的药汤已经没了热气。此时不冷不热,自是服用的最佳时刻。
苏决明睁大了眼睛,惊叹不已。
顾见春递过碗,提醒他道:“可别又打翻了。”
苏决明回过神来,知道这是对方嘲笑自己打碎了碗的事,于是撇撇嘴:“不就是一只碗么!小气鬼!”
顾见春闻言笑了笑,毕竟是孩子心性,也不同他计较。
顿了半晌,顾见春接着方才说道:“很多时候,并不是你杀人就能让事情平息。以暴制暴,终不可取。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苏决明愣愣摇头:“不懂。”
“无妨,以后见得多了,你自会明白。”顾见春扶着他的后背,看着他一口气喝完了药,将手伸来,摊开,手心里赫然是一堆麦芽,“诺,这是向山下的王阿婆讨来的,嚼了这个就不苦了。”
苏决明有些不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早就过了怕苦的年纪了。何况我苏家每日与药为伍,何来怕苦之说。”
话虽这么说,苏决明还是接了过来,颇为犹豫地盯着手心。
“这种东西,真的会甜么?”
“呵呵。”顾见春也不接话,只是笑道,“尝尝。”
苏决明试探地将麦芽放进嘴里,初入口是微涩的草木香气,待咀嚼后,便有一股酸甜涌了上来。随即越来越甜。他不免有些惊异,忍不住又吃了几粒。
顾见春见状,在一旁解释道:“寻常乡野人家可买不起蜜饯,更用不起糖贻。这麦芽便是原料,越嚼越甜。若是孩子想吃甜的,便做来给他们解解馋。你瞧,寻常人也有寻常人的过法,对吧?”
苏决明愣愣点头,甜味在嘴里渐渐散去,他一脸若有所思。
“当真很甜。”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口袋,将那麦芽妥善存好,“原先只在书中见过,却不曾亲尝。待我好了,要将它记在方子里。”
顾见春忍俊不禁:“看来苏小少爷成为神医,是指日可待了。”
“我才不是什么少爷,也不算什么神医。”苏决明撇了撇嘴,“你怎晓得这麦芽的好处?难不成你也怕喝药苦?”
“我么...”顾见春面色一怔,随即笑道,“我有个同门师妹,小时候她身子不好,时常喝药。师父怜惜她,便总是下山给她带麦芽回来。”
苏决明亦是愣了愣,认识数月,他头一回在这青衫剑客脸上瞧见这样的神情。
温暖又落寞。
“呵呵...先不提这些。”顾见春收回思绪,正色道,“方才所言,你一定要时常思量。譬如何谓杀人,何谓救人,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有时候,救一个人要比杀一个人更难。”
苏决明闻言,当即不赞同地说道:“救人,哪里难了?你再等我三年五年,这世上便没有我瞧不好的病!”
这孩子放出豪言壮语,常人听了,怕是要嗤笑一声,说他不自量力。可因为他姓苏,所以顾见春丝毫不怀疑他说的话。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顾见春不禁有些感怀,而心中所想,却不是嘴上所说——
“你这话教那什么‘药王’、‘医仙’听了去,倒是要来笑话你。”
不及对方反驳,顾见春正色道:“行走江湖,切忌矜功伐善,恃才傲物。这话你同我说说倒也罢了,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难免又要生事端。”
“哦,知道了。”一番话说得那志得意满的少年垂下了头,神色恹恹。
顾见春见状,连忙摸了摸他的头,自是要宽慰。
“我信你能做到。毕竟你可是苏家后人,还要让苏家的医术誉满天下,不是么?”
苏决明用力点头。
“那当然了。”
“我说的‘救人’,和你说的可不是一回事。”顾见春顿了顿,温声说道,“师父说,我辈之救人,是为救心。”
“救心?”苏决明眼中有些茫然。
顾见春又揉了揉他的头发,换来对方一顿闪躲。可惜左躲右闪,还是没能躲掉那只手,苏决明气得干瞪眼。
“对,救心。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话说一半会死人的!”苏决明不满地叫道。
顾见春可不惯着他,自是油盐不进。“好了好了,快睡吧。再睡个安稳觉,咱们可要启程了。”
苏决明自然不依不饶:“又要走?这里不能住了吗?我还是病人呢!”
顾见春眉眼一弯,温声哄道:“病着也得走。我背你还不成吗?”
谁知苏决明嘴一撇,说道:“你会背我?你有那么好心?”
顾见春闻言也不答话,兀自笑了笑:“你可知道约法三章,其三为何?”
“什么?”苏决明只当自己有机会学什么功夫,登时来了精神。
谁知顾见春竟将他强行塞进被子里,笑着说道:“那就是,徒弟必须听师父的!”
末了,他补充道:“快睡吧。我守着,那些人不敢再来了。”
眼见着对方熟稔地掖好被子——苏决明原本也不算困,可不知是药力发作,还是什么原因,本要回嘴的话,却连词儿都忘了,就这样沉沉地睡去……
屋中又回归静谧,只剩炉火跳跃。
今日晴好,却不合时宜。顾见春叹了一口气,一颗一颗拾起落了满地的棋子,准备再同自己来一局。
他忽地抬头,看着檐外垂垂,曦光静好。
恍惚间,想起了那山中岁月。
——“咳咳...不算不算!再来一局!”
一只素净小手将棋盘拨乱,噘着嘴同他耍赖。即便是身在病中,也不忘寻些闲趣。
“那这次是谁赢了?”
“平啦!平啦!”对方将棋子丢进盒子中,嘴上却含糊作答。
一阵风吹来,似有清香拂面。
——难不成是槐花熟了?
顾见春回过神,兀自笑了笑。
真是入了魔了。如此时节,哪来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