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关外百里之遥,大雪漫天,列队在风雪中缓缓前行。位于其间的软轿顶上正挂着四串风铃,铃声随着轿子摇摆叮当,煞是好听。
列队缓步行着,人人皆是兜帽蒙面,赤足而行,仿佛这狂风暴雪只不过是摆设。而细听之下,除却那风铃摇摆之声,众人脚下似乎还拖着长长的锁链,一环扣着一环,正随着列队的行进在雪地上叮当作响。
穿着白色长袍的女人在这一众黑袍与红袍之中甚是扎眼,只是她身着的长袍上绣满繁复精致的金色月纹,又是列队之中唯一一个能骑骆驼,不必足行的女人。旁人即便有心,也难以忽视这扎眼的存在。而这女人一直跟在软轿之侧,似乎隐隐昭示着她不平凡的地位。
远处戈壁冰泉旁,零星枯草,羊群若隐若现。
“卡莎,那个牧羊人,一直在看你呢。”
轿子中的少女托腮,闲闲笑道。
“大人恕罪。”卡莎戴上面纱,从头到脚却只露出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她余光瞥到那一瘸一拐的牧羊人,看他分明是少年人的身体,却好似生了一颗苍老的心。
那双不再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卡莎不知道其中是欲望,是憎恨,还是悲伤。
牧羊人总是在铁门关前赶着一群羊,大漠无边无际,此处乃是方圆百里唯一的泉眼之境,也是从西州到中州的必经之处。
牧羊人总是在这里等着圣教的队列,或者说,等着奉命外出的卡莎。他从不多话,只是远远看着一行人在泉边歇脚,而后口中呵斥着羊群,将它们赶得远些。
兴许是背叛使得他的故乡驱逐了他,兴许是幸存使得沙盗将他视作叛徒,兴许是残疾使得圣教不再将他放在眼里。总之,他只能在这铁门关前荒唐苟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轿子中的少女饶有兴致地看着垂首的女子,于是问道:
“卡莎,你想和他在一起么?你知道,如今你侍奉我,我什么都能给你,包括自由。”
“大人,卡莎不想了。”卡莎垂下眼眸,这一次,她没有颤抖,只是无比平静地说道,“卡莎只愿一心一意侍奉大人。”
自由。在天雪山上,这是最昂贵的东西,她曾经两度为此付出代价。而历经白月殿这一场浩劫,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之后,她不敢再肖想,只想好好活着。
平时对她趾高气昂的西恩领主,时常打骂她的阿柯克,还有法王萨仁,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死了。
而她活着,这已经是天神的眷顾。
“唉...我和那虚伪的萨仁可不一样,你知道,在这天雪山,除了千泉,可没有人能拿我如何。要知道在萨仁与耶律真的眼中,你可是个死人了。这一次出关,咱们要去很久很久,兴许不会有什么好运气,能让你活着回来。”
少女的话音宛如魔神低语,却如此动人心魄。
“卡莎,我很喜欢你,倘若你有什么愿望,可要与我说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似有风拂过,软轿的帘幕轻轻卷起,卡莎冷不防地便对上轿中少女的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我一定会为你实现的。”
是魔的低语还是神的呢喃,此时都不重要了。年少时那憧憬过的雪河繁星,蜜果篝火,此时逐一浮现在卡莎的眼前。
“大人...大人,卡莎求您!”卡莎倏然翻身落地,将头颅贴在雪地之上,顾不得那冰雪严寒,便连连磕头。
“哦?所求何事?”
“大人,卡莎求您,放卡莎走吧!卡莎知道您一定有办法能解了这银月蛊,求求您,大人!”
人是那么贪婪,就像她一样,总对这世间的一切抱有幻想。
“好啊,卡莎,我会满足你的一切请求。”那软轿中伸出一只手,正搭在卡莎跪伏的肩膀上。不觉对方如何动作,卡莎只感到那长长的指甲在自己后颈一划,顿时宛如利刃般尖锐的疼痛一股脑地向她袭来,这疼痛几乎让她有了自虐的冲动,可卡莎动弹不得,只能如同一只被割破喉咙的母羊,倒在地上喘息。
就像那时候离开克兹尔塔格一样,只是那时,她是失去自由。
而如今,她知道,她将重获自由。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卡莎感激涕零,忍不住哭着跪谢轿中的少女。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美妙的了,她只觉浑身一松,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只是那少女却如是说道:
“我在这里等你。卡莎,如果你反悔了,随时可以回来。”
卡莎摇摇头,反悔?她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反悔?
她如此想着,脚下早已向着那羊群奔去。
艾尔坎,我来了。
......
“大人,就这么放她离去么?”一旁的女侍忍不住问道。
“呵呵...中州人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轿中少女掩唇笑道,“横竖要在铁门关等上一等,不如我们看看,我的好卡莎究竟会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