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教过你,不论何时,都要服从命令。”谢景之提起酒壶,淡声说道,“嗔刃,倘若无事,便同我小酌两杯吧?”
——怎么会无事?不过眼前这位主儿,摆明了要揭过此话。
“好。”
夜来暗叹一声,不欲惹他不快,便只得落座。
酒已温好,夜来手掌微动,却令那冒着烟的酒杯顷刻冷却。谢景之看在眼里,却说道:“我已派人去江家寻那寒毒解法,在此之前...”
夜来垂下长睫,只看着杯中倒影,低声说道:“让你费心了。在此之前,我不会有事。”二人皆知,这是个谁也难以保证的承诺。也正是因这句承诺,气氛微微凝滞,彼此不紧不慢地饮着酒,倒是静得有些诡异。
“嗔刃,你该听凌霄说起,就在你自西州折返不久,大宛借故起兵,连破永昭三城。虽是小城,此次战役,算上几城百姓,永昭已折损千人有余。”
“这么多...”
夜来酒杯一顿,方入口的酒却辛辣无比。她单知道大宛起兵,却没想到战事已起...上千人,那便是上千个家庭。她原本以为,自己将那大宛的王子杀死,便足以终结这场阴谋。
谢景之晃了晃玉盏,却面色如常道:
“待冯礼兵至苍河关,这人数...只会更多。”
夜来垂眸不语。即便生命脆弱,战争也从不会偏袒任何一个生命。正因如此,她才会冒死去刺杀大宛王室。
像是看出她所想,谢景之温声笑道:“那时你做得很好。倘若不是你杀了大宛王储,任由我那好妹妹勾结外敌,只会让永昭死去更多百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永昭与大宛的争斗不可避免。如今,我们也只不过是让这场战争提前了一些而已。”
夜来喃喃道:“是么...”
为了避免死去更多人,才不得已牺牲一部分人——这的确是十恶司一贯的“大业”。
只是夜来却笑不出来,因为她忽然想起了那卖羊奶的一家人。倘若他们知道自己是为了刺杀他们的王子而来,恐怕也会拼了命地将自己杀死吧?
归根结底,他们本该无仇无怨,却要因为世代相承的矛盾仇视彼此,厮杀无休。
谢景之从案前拿起那一卷佛经,低声道:“倘若真有什么六道轮回,我这种人,来世该投生到地狱道才是。”
那佛经正是妙法寺引以为宝的法华经,也是他二人之间不成文的习惯——夜半取经,勿忘相见。
“嗯,我们都会下地狱。”夜来不置可否。的确,与其说求个解脱,不如说求那些为她而死之人早日解脱,“——但只要我还在,就一定不会让你比我先下地狱。”
“这算是...感情用事么?”谢景之饮下一杯酒,似是有些微醺。
“感情用事...”夜来蹙了蹙眉,只答道,“我以为十恶司的每个人都会这么想。”
“呵...”谢景之摇了摇头,却转而道,“既然你已决定了这条路,又何必在乎罪业多少呢?嗔刃,你会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他们又都是谁么?”
“...你不能喝了。”夜来摇头道,“明日还要上朝,你该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