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木回过头看去,只见他身形微侧,烛火明明灭灭,映在这窗边倒是一副好眉眼。
“顾见春。”
“嗯?”
“我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赵青木闷闷说道。
“为什么呢?”对方问道。
“喏,今日我路过,遇到他们,于是救了他们。可是明日呢?后日呢?其他人呢?”
顾见春不答话。
“我同那医馆理论,问他们为何见死不救。可他们却告诉我,这是规矩,若是每个人来看病都不用付钱,那医馆还如何经营?”赵青木叹息道,“我竟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
顾见春不禁笑了笑:“你已经做了你认为对的事,已经无愧于心,这岂非好事?”
“不是这样的。”赵青木摇头,“如今我也明白爹爹当初为何要立下一日只诊一人的规矩。因着爹爹名声在外,求医之人实在太多,若是整日都接诊,岂非要将我来去谷踏平?”
顾见春赞同道:“确是如此。”
“好吧,其实这两件事也没什么区别。我觉得不畅快,因为这里可是帝都。天子脚下,尚且有疾不能医,有不平之事。那其他地方呢?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兴许也有许多人,等不到我去救他们,也不会像钱如鸿一样那么好运......”
少女声音中有些许怅然。
好端端的一桩善事,倒是让这姑娘想出了几个弯弯绕绕来。若是赵前辈知道,倒不知是喜是忧?
“这话倒不像你说的。”顾见春无声笑了笑,“我认识的赵青木,应当不会为这种事情感伤。”
“咦。”赵青木挑眉道,“那你认识的赵青木,遇到这种事情会怎么做啊?”
顾见春顿了顿,似是在思索。
半晌,他说道:“那定然是指着天上说——你这贼老天真是不公,我赵青木偏要将你这不平之事一一除尽!”
他竟学着她的语气,有模有样地说了一番“豪言壮语”。
赵青木不禁噗嗤一声笑了。
“你这呆子!我会说这种傻话么?!”赵青木叉腰佯怒道。
“若说从前的赵姑娘,定然会这么说吧?”顾见春无奈摇摇头,不禁想起初见之时,“——毕竟...我那时候只是采了株药草,你就从山前一路追我到山脚。”
“好汉不提...不对...”赵青木吐了吐舌头,摆手道,“总之这都是误会!前事休要再提!”
她如此说着,脸上却升起一抹红霞。
“好,不提就是了。”顾见春微微一笑,转而说道,“从前我总是以为,执剑者应当匡扶正义,守护苍生,荡平天下不平之事。可后来发现,不平之事总是无穷无尽,可我却只有一人一剑。既然注定无法拯救所有人,又何必立下如此宏愿呢?”
“所以,你放弃了么?”赵青木显然不信。倘若他放弃了,自然不会跟她救下恨水山庄的那些人,不会有那苏家少年,更不会有今夜的交谈。
顾见春摇摇头,并未答话,只是继续说道:“...你也说了这是前事,从前的赵姑娘,不会为这些事而忧愁,是因为她不知世事。但苦难不会因你不知而消失,如今你既知世事多艰,也知苦难无穷。你能施以援手,对他们来说,已是莫大的慰藉了...或许这么想,会好受些。你看那孩子,不正是因你援手,才得以安眠么?”
“说得也是。”赵青木莞尔一笑,便也不再追问。
被这么一打岔,她的心情倒是没那么沉重了。她又看了看远处的山月,飘渺无痕。鸟兽南迁,此时庭中竟寂静无声,只余浅溪溯流,不知通向何处。
——不管去向何处,最后终究会汇于帝都之外的永安河中,然后随着百川一道归入东海吧?
她不禁有些想念来去谷。那里四时花草不绝,鱼鸟相依,虽然清幽,却不寂寞。
如今到了九州最是繁华的地界,她竟有些落寞。
“——你说,爹爹和苏决明,此时可还安好?”
“夜深了,想必他们此时也应是好眠。”顾见春道。
赵青木点头。
也是啊,谷中隔绝世事,若是一心只顾着钻研医道,可不就是日出而习,日落而息。想她这须臾十六载,亦是如此度过的。
“喂,顾见春。”
“嗯?”顾见春应了一声。
赵青木垂下眼眸,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安心。
“你会想家吗?”
她轻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