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木可不依他胡乱敷衍,于是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谢我干嘛?”
顾见春回神,言语中甚是轻快:“无甚。明日你可有空?我们去四处逛逛如何?”
赵青木瞧见对方松了一口气,终于笑逐颜开,却故意揶揄道:
“做什么?本姑娘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不做什么,只是随意看看。来了这么多日,还没有好好赏玩,又怎么能算到过帝都呢?”顾见春亦是笑了笑,整日都在寻人,却不意忽略了身边这位姑娘的心情——她本就是欢腾跳脱的脾性,竟也耐着性子随他找了许久的人,倒真是难为了她。
“——还是说...赵小姐不肯赏脸,另有安排呢?”
“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了!本小姐闲得很!还有,不许喊我‘赵——”
“赵青木。”顾见春改口道,与此同时,将少女的话音打断,“...夜深了,若是再不歇息,明日可要没精神了。”
“喔...”赵青木只觉心中扑通直跳,她将其归咎于体内充盈的对方的神奇内力,随即乖乖回屋歇息。
少女抱着锦被,脑海中净是想着那苍山之中,岁月悠悠。一对同门师兄妹,勤学不辍,苦练剑术,最后初出师门,就分道扬镳。一别数载,相见竟不敢相认,于是不免有些唏嘘。
真是个没头没尾的故事啊......
——江夜来...
——我一定要见你一面。
怀揣着这样的憧憬与叹息,她终于沉沉入睡。
但愿梦是好梦。
......
“师兄,你会想家么?”
“想家?家就在这里,为何要想?”
“也是喔。倘若有天我回家了,说不定也会想念这里吧?”
“我自幼无父无母,师父与小湄就是我的家人,小湄也可以把师父与我当作家人啊?”
“真不害臊,谁要做你的家人啊?”
“说话这么神气,小心没有故事听喔?”
“不许不许!”
……
梦境总是来得如此突兀。
顾见春隐隐听到一阵哭声。那哭声此起彼伏,盈盈不绝。
殷红的鲜血流淌如溪,顺着长阶滚落而下,如同在恨水山庄之时一样,遍地残肢,惨状奇绝。可与恨水山庄的光景有所不同的是,此时尚存人息。
他于迷雾之间缓行,仿佛有人在哭喊,有人却在不动声色地杀戮。
顾见春看不见是谁在挥剑,不过想必这是他见过的天底下最耀目的剑技。对方将手中宝剑物用其极,更将这绝妙的剑技施展殆尽。他平生从未见过这样冷厉而锋锐的剑光,每到一处,那鲜血便如同泉水般顺着伤口喷薄而出。相比之下,受戮者皆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他们在哭泣,在奔逃,但在这熠熠生辉的剑光之中,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没有一丝技巧而言的屠杀。
蓦地,他心中浮现出一道怪异的想法。
——以这样精湛绝妙的剑术杀了这些人,岂非暴殄天物?
顾见春不由感到心中寒凉,仿佛这想法确是出自谁口,真实存在过一般。
可他却一时想不起。
“魔鬼...是魔鬼啊!”身后有人冲顾见春喊道。
顾见春回首,那人忙不迭地奔逃,可剑锋却兀自贴着顾见春的面庞飞离而去,迅捷如风,就这样洞穿了那人心口。
那人一声惨叫,便倒地身亡,残躯骨碌碌地滚下长阶。
顾见春浑身僵硬,却生生忍住回头的欲望——他知道那罪魁祸首正站在他面前。
呼吸沉沉,却无一人言语。
浓雾氤氲,鲜血如潮,渐渐将梦境吞噬。
梦境的最后,是落在他面上的一滴温热的雨。
——“不要睡...”
——“不要睡...”
——“景明!不要睡!求你了...”
又是一段似乎不属于他的记忆,突兀浮现于脑海。顾见春辨不清是谁在言语,只是那声音哀伤而绝望,近乎祈求。
顾见春于黑暗之中再度睁眼,困意全无。他摸了摸眼角,不禁有些愕然。
是噩梦么?
可惜梦中之事,他已如数忘却。
......
赵青木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方支起窗扇,却正看见院中那青衣男子于晨曦之中挥剑。
她对剑术涉猎不多,却也能从这身形之中品出门道,不由看得入神。
——行无剑迹,定无锋芒。幕天席地,纵意所如。
赵青木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句话,这是当年爹爹评价沧浪九式时所说之语。
她想起初次见面时,还是在几年前,她错把对方当作闯谷盗药的小贼,与之好一番追逐,最后却气力不敌昏了过去,反倒劳他送回家中,又被爹爹数落一顿,真是好不丢脸。
赵青木不禁偷笑,那时听爹爹夸赞这位“谷中常客”,她一直不以为意。只不过如今看来,这呆子舞剑之时,倒当真有几分出尘之姿。
晨云清寒,霞光漫天。
那青衣男子面上满是薄汗,微微喘息。
只听“唰”地一声轻响,正当赵青木微微愣神之际,长剑归鞘,剑柄上坠着的紫色流苏跟着对方动作,轻轻摇晃。
赵青木先前并未见过这小玩意,远远瞧着,正是好奇之时,只见顾见春将那似是流苏的物事摘下,在手中摩挲不止。
赵青木听见他双唇微翕,宛如梦呓一般吐出个两个字。
“小湄...”
似是晨梦忽觉,这素衣少女只觉心中忽地漏跳一拍,生怕被人察觉什么,于是连忙落下窗扇,按住胸口。
半晌,她缓缓伸手摊开手掌。掌心空无一物,她却看得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