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染衣!你给我听好了——”
“你的命是我哥的命换的!别让我哥死得不值!”
那眼泪顺着她的下颌滑落,其间是滚烫的泪珠,亦是凝结的血痕,正滴在了他的脸颊之上。
他一个哆嗦,忽作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那宛如凶兽一般的目光渐渐清明。
“灵犀......”
“我真的...好痛苦......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在这挚友的唯一血亲面前,一切骄傲与自尊荡然无存,叶染衣怆然涕下,泣如孩提。
“都是我害死了他!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对不起!对不起!你杀了我吧!灵犀!求你杀了我!”
慕灵犀看着对方那狼狈如泥的模样,一时间哽咽不已。这等打击,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肝肠寸断?只是她蓦然抹了把脸,近乎凌厉揪起对方的衣领怒道:
“我不会杀你!你的命是我哥换的!你休想就这么死了!”
叶染衣死死按捺自己心中那股嗜血的杀意,嘶声哀求道:
“我活不了了,经脉倒行,蛊虫入脑,我已经没有几天可活了!灵犀!杀了我!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将你也......”
“那就杀了我!叶染衣,难道你就这点能耐,连这小小的虫子都制不住么?!”
慕灵犀扯着他的衣襟,几乎要将那衣帛撕裂。只是她却不管不顾,怒目圆睁,以不亚于对方的癫狂姿态质问道:
“我哥舍命救你,是他敬重你,敬重你们的情谊!你却要在这寻死觅活,不知好歹!叶染衣,你有种就将我也杀了,让我去和我哥团聚!”
“不...不!!!”
叶染衣央求着后退,只是背后便是烈马脊骨,避无可避。他看着对方那素白而青筋毕露的脖颈,心中那股渴望如潮水涌了上来。
慕灵犀冷笑道:“来啊!不是想杀人么?!动手啊!”
他几欲挣扎,那白绫在他手掌之上,宛如枯枝败叶,摇摇欲裂。
慕灵犀接着嘲弄道:“对!就是这样!你就这么懦弱无能,急着将一切都推脱出去!他们死的时候,我哥死的时候,你都是一副这样无辜的神情是么!?你以为他们救的是谁?是不可一世的大英雄么?是像他们敬仰的叶叔叔那样的当世豪杰么?可笑!太可笑了!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舍命救下来的,是个为虫子操纵的傀儡!懦夫!胆小鬼!不知道该有多——”
“呲啦——”
那白绫应声而断,为之捆缚的那双大掌终于从中解脱,叶染衣双目赤红,七窍再度出血,那双摧石断钢的手掌高高举起。
慕灵犀惨烈一笑,闭上双眼,将要赴死。
“砰——”
一道沉闷的受击之声传来,然而预想的疼痛却未至。慕灵犀猛地睁眼,只见叶染衣的手掌竟堪堪止于他自己的天灵之前。
她陡然睁大双眼,原来对方并非要杀她,而是想自绝了断!
只是不知何时,身旁竟多了一个人的气息,正是那人出手,将叶染衣的杀招顷刻止于颅顶,瞬息之间,那必杀一击已然了无痕迹。
而方才至现在,自己竟毫无察觉。
慕灵犀心中警铃大作,暗忖要如何对付这无端出现,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
只听叶染衣闷哼一声,身子一软,正跌落于男人臂前。那男人黑衣遮面,看其眉眼,却是个清淡雅致的中年男人。
“阁下何人?”
慕灵犀厉声问道。
“这可麻烦了......”
男人不答话,正认真地替那昏死过去的叶染衣把脉,不过多时,他蹙着眉看向马背上的慕灵犀。
“小友,他快死了。”
“什么?!”慕灵犀不敢置信地摇头,只是话音未落,对方却补充道:
“老夫能救他。”
慕灵犀心绪急转,大悲之后又接大喜,这便气血上涌,一时间头昏不已。
“你...你是何人?!”
她摇摇晃晃,只觉似有一阵药香袭来。
“老夫是谁?”
谁知那人却反问道。
面前身影摇曳,她已然昏昏欲睡。
——不行......
——还不能......
只是现实却不容她与之抗争。
“赵医仙,事不宜迟,我等还是先行离开,到了沧州驻地再做打算!”
远处传来那叶家之人的声音。
“赵......”
慕灵犀终究难捱那股疲倦之感,就此倒下。
一只手轻巧地接住了她。
“小友安心。”
那声音在她耳畔回旋。
“不会有人再死去了。”
慕灵犀心头一热,一股委屈与悲切涌入四肢百骸,几乎肆虐地摧折着她所剩无几的意识。
“走吧。”
在意识的尽头,她听到那人如此吩咐道。
“如今,只有老夫能救你们的主子。”
......
时隔多年,当人们想起那一场晴雪夜的叛乱,仍旧历历在目,宛如亲临。只是不论何时,天灾也好,人祸也罢,对于未被殃及的人们来说,也不过是添了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
“据说啊,有人在妙音阁放了一把火,那火烧了三天三夜,将所有人都烧死在里面了!”
“所有人?那秋姑娘呢?!”
“嗐!你可别提了!那秋盈盈啊,搞不好就是放火之人!”
“胡说八道!我家中有人在宫里当差,秋姑娘那天明明进宫献艺了——”
“诶...那你有没有听说那晚上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什么大事?”
“就是那叶家人意图借机谋反之事!”
“嗨哟!你可小点声!仔细掉脑袋!”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这全帝都都快人尽皆知了?”
“听说啊,那叶家之人不但行刺帝君,还在宫中烧杀抢掠,若不是帝姬事先察觉,险些让他们得手啊!”
“要我说啊,这永昭换个姓也不是不行...你想那姓谢的......”
“嘘——是禁军来了——别说了!”
一众人窸窸窣窣埋头喝茶,那沉峻威仪的男人一身铁甲,直直冲着方才说话之人瞥来。
一瞬之间,每个人都感到了那股宛如苍鹰般锐利的视线。
“来人!”
那男人只是沉声吩咐了一句,身后登时涌来十余个士兵,将这一桌的茶客都架了起来。
“带走!”
铁甲发出嘲哳刺耳的声响,在那几茶客哀呼求饶的话音之中,余下众人噤声垂首,生怕这男人去而复返,又要将谁捉去。
黎明将至,盔甲闪着冷锐的光芒。
而这,只不过是帝都这道铜墙铁幕降下的开始。
......
永昭六十七年,冬末,夜有晴雪。叶氏不臣,潜谋逆轨,害帝未果,遂窜于沧州,煽动兵变,图谋不轨。帝闻之震怒,即命白王,统兵往讨,以靖国难。
战事起,帝大肆征粮繁税,民怨载道,九州不安。
(第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