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洒?”苏子珊回味了这个词,摇了摇头,说道:“我在意的东西还挺多的。”
“比如说?”
“我去看你姥爷,并不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关心,我在意周围的人对我的评价。包括你兰姨,上次她来的时候就跟我说,在生死面前,有些事该翻篇就翻篇,别那么狠心。说实在的,’狠心‘真的刺痛我了,我也反思了自己的行为。无论如何,我这条命是你姥爷给的,所以,在他死之前,我给他一些关怀,也是应该的。你看,别人一说我’狠心‘,我就动摇了。而且,我很担心这个’狠心‘的评价会影响到周围的人对我的判断——不过,我说这些,你不用太往心里去。曾经是我个文人,文人的毛病就是过于敏感。所以,你不用理我这些想法,真遇到事了,这些连个屁都不是。”
……
佟童目瞪口呆。
苏子珊冲着儿子吐了吐舌头:“就当做没听到吧!所以说,话不能多说,一说多了就容易失误。”
“就算失误,也挺可爱的。”佟童注视着妈妈,微笑着说道:“我就喜欢我妈这自由不羁的灵魂。”
“你别再夸我了。”苏子珊惆怅地说道:“就在刚才,我还苦恼来着。你姥爷并不是因为我才撑到现在的,我太高估自己了。就因为这个想法,我的心情很受影响,给学生上课都提不起精神来。”
佟童说道:“这个想法还是我给你洗脑的,是我跟你说,我姥爷可能是在等你,你去看他一眼,说不定他就走了。我都忘了,他在事业上是个狠人,应该不会那么留恋儿女情长的。对不起老妈,是我给了你并不存在的希望。”
苏子珊眨眨眼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他愿意这样活着,那还是他自己的意愿。我们左右不了他,那就尊重他好了。你小时候让我崩溃了好多次,养你才知道我父母的不容易。所以,我现在要对他好一点。”
苏子珊已经认清了真相,但还是坚持探望父亲。那天在走廊里,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父亲走不走跟她探望与否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站在原地大笑了一场,引来旁人侧目,这些她反倒不在意了。
苏昌和醒了一会儿,因为脑子不清醒,他跟女儿说了些胡话。断断续续的,苏子珊听明白了他说的那些往事。她五六岁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下来了,当场摔晕了过去,老人以为她摔死了,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苏昌和却很镇定地将女儿抱了起来,不停地掐她的人中穴,过了一会儿,苏子珊醒过来了,而苏昌和又瘫坐在地上了。他浑身都没力气了,但还是把女儿抱得紧紧的,别人来抱,他固执地不肯松手,直到去了医院,才把女儿交给医生。
还有一次,苏子珊要参加市里的演出,学校发了衣服,是一件白色衬衣、天蓝色半裙,苏子龙调皮捣蛋,把墨水泼到裙子上了,演出的时候肯定没法穿了。苏子珊气得跺脚,跳起来把苏子龙大骂了一顿。
可是骂完了,她又着急地哭了——那么重要的演出,她的演出服弄脏了,那可怎么办?她越哭声音越高,而苏子龙早已得意洋洋地跑了。后来,苏昌和回到了家,听妻子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又出门了。那天他很晚才回来,带来了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裙子,虽说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有点不一样,但是观众绝对看不出来。
“我找了……住小西园的……刘裁缝……他没有蓝色的布……我一眼看到墙上,墙上挂着一件做好的连衣裙……我让他拆了,让他……立刻拆了……嘿嘿,我管那是谁的裙子,反正……不能耽误我闺女演出。”
躺在病床上的苏昌和,回忆着几十年前的往事,脸上又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而苏子珊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详细的版本,在遥远的少女时代,她只记得爸爸带回来一条天蓝色的裙子,爸爸说他找裁缝做的,还让她遇事不要哭,要跟爸爸说。
在病床前,苏昌和才将那段往事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苏子珊凝视着远方,仿佛看到了当时的场景——爸爸拿着她的裙子找了刘裁缝,让他做一条一模一样的。刘裁缝没有布,爸爸很沮丧,但是一抬头,他看到了一件成品连衣裙。或许是某个权贵人家的太太或者小姐的衣服,刘裁缝不敢拆。爸爸肯定威逼利诱了一番,才强迫裁缝将那件衣服改成了女儿的半裙。
苏子珊的眼泪簌簌掉落,但她嘴上依然在逞强:“可你还是做了很多对不起我的事,差点儿让我丢了性命……你想过我有多寒心吗?”
苏昌和闭上眼睛,费力地呼吸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在他年富力强时,他明明有大把的时间跟女儿说那些往事,可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走到人生边上,才能在无意识当中跟女儿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