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东廊下三间小正房,偏院。
此处是赵姨娘与贾环的院子,便在王夫人寻常所处的那三间小正房后。
赵姨娘在裁剪碎步填鞋样子,一边做,一边骂骂咧咧。
“哟呵,这是谁惹赵奶奶生气了?”
一个尖锐难听的婆子声音响起。
赵姨娘抬头一看,一个三四十岁,穿着一身道袍,生的瘦骨嶙峋的婆子走进来,笑盈盈的。
赵姨娘见之大喜,立马迎上去,道:“不是听说你离开京城了吗,怎么回来了?”
此人是城外药王庙修行的婆子,姓马,人称马道婆。
因为能言善道,惯会装神弄鬼,所以在京中经常有富贵人家到她庙里烧香拜佛,祈求无病无灾。
贾宝玉小的时候多有疾病,贾母为了给他消灾,在京城各大寺庙,请了很多“得道高人”认作长辈,祈求庇佑。
这个马道婆就是其中之一,是贾宝玉的寄名干娘。
“什么离开京城,不过是去外面修行了两年,这才刚回来,就来看望赵奶奶。不想一二年不见,这府里已经大变样了!”
“府里不但出了太子妃,连宝哥儿也娶了郡主,只怕赵奶奶也跟着沾了好些光吧。”
马道婆走到赵姨娘之前坐的地方,看见那炕上堆着许多绫罗的碎角料子,便多瞧了几眼。
“哼,还沾光呢,没叫人欺负死就阿弥陀佛了。”
赵姨娘冷笑一声。看见马道婆的目光,素知她的习惯,便道:“看吧,都是些零的、碎的,要有好的也不会给我了。你若是看上,只管捡两块去就是。”
“我正要找间庙替环儿烧香,原不知道投哪家神仙,如今你既回来了,便投到你那里去吧。”
顿了顿,又唉声叹气地说道:“唉,要是我手头但凡宽宥一点,我也多上些,如今算了,不提也罢。我这里还有五百钱,回头你拿了去,帮我家环儿置了香油,在药神面前供一供可行?”
马道婆听了赵姨娘的话,本来还想顺势捡走几块,不过听她原来是有求于她,便住了手,笑道:“你可别蒙我,以如今你们家的威势,你又是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给你家环哥儿上供,怎么就只五百?”
她嫌赵姨娘给的少了,且知赵姨娘必不像她说的那般难,决心定要榨出她的私房体己钱来。
“你别说了,还有头有脸呢,如今都被人家给踩到脸上啐了,我能说什么?不过忍着罢了,回头还不知道她要弄些什么幺蛾子治我呢!”
马道婆看赵姨娘一脸晦气和愤恨之色,心思一动,便道:“你说的可是大奶奶?”
一听此话,赵姨娘连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直道:“了不得,还敢说她呢,晌午就给她老人家一顿劈头盖脸的辱骂,这会子再说她,怕是房顶都要给我掀了!”
顿了顿,道:“也是命好,生的儿女都有造化,我也是有儿有女,怎得就这么不争气。”
马道婆闻言嘴角不由地一抽,这赵姨娘什么货色,生的儿女也敢拿去与大奶奶生的作比较……
不过她可不会傻到说出来,毕竟她还要赚银子哩,见赵姨娘脸上愤恨,她心念一转,说道:“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还怪你自己没本事。明着斗她不过,暗地里难道不能算计?”
“怎么个算计法儿?我倒是正有这个意思,只是没个道理可循,你若是肯教给我,我大大的谢你!”赵姨娘许是积怨已深,一听有办法报仇,立马追根问底。
马道婆觑视着她道:“你能怎么谢我?”
赵姨娘听了,心下一狠,一咬牙,道:“你若能帮我绝了她,我拿一百两银子谢你!”
马道婆心头一笑,果然,这种蠢人,一榨就能出油水。
不过一百两嘛,以前她自然好花几年时间才能赚到的,贾府富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怎么能只要一百两呢。
思忖了片刻,她阴恻恻一笑:“我说你却没出息,你单是绝了她有什么用,将来这份家私还是到不了你们手里”
“你是说宝玉?”赵姨娘一听就懂。贾政就两个儿子,只要贾宝玉死了,那荣国府偌大的家业自然就是她环儿的了。
马道婆趁热打铁地说道:“你也不想想,有他在,你们环儿就永无出头之日,哼,就你这胆子我看将来也难成事。出家人本该慈悲为怀,要不是看在你我二人交情的份上,我岂会为你破戒?罢了,你既是那扶不上墙的阿斗,就当我没说过方才的话吧。”
赵姨娘毕竟是个无知的蠢妇,被马道婆一激,又幻想着将来贾环若是能继承家业,自己也能翻身做主了。
因此一咬牙道“好,若是你当真能帮我,我给你五百两银子。”
“一千两。”
马道婆见赵姨娘作难,继续道:“你也太没出息了,将来这偌大的国公府大半都是环儿的,你还在乎这一千两?你要知道,我开坛做法也是要耗钱财买通鬼神的,可不是白要你的钱。”
赵姨娘便道:“那好,只是我不能先把银子给你,我也只有五百两,只能先给你这些,剩下的,等将来环儿成了事我再给你。”
“哈哈,好说好说。”马道婆低声笑道,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五百两收下再说,至于成不成事,看老天造化。
赵姨娘此时也被利欲熏心,自然也不会犹豫,翻身下炕,来到橱柜前,用钥匙开了柜子,果真取了五百两现银子出来,用布包了。
接过银子,马道婆拿出两道十分诡异的符文出来,对赵姨娘吩咐道:“你把他们的年庚八字并名字写在这两个纸人身上,悄悄放在他们的枕头底下,我只在家里作法,便有效验。”
说着见赵姨娘神色激动紧张,又对她道:“千万小心行事,别害怕,更别被发现了。”
赵姨娘顿时收起两个符文纸人,抄在怀里,死死的按着,仿佛那就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