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的声音其实极为陌生。
年轻,冰冷,吐字清晰而干脆,带着仿佛天生的傲慢,与斯科特记忆中那个含糊稚嫩,总喜欢拖长某个音节的声音全然不同。
只要睁开双眼他就能确认那到底是不是伊斯……他却宁可一直紧闭着眼睛欺骗自己说那不是。
但那还能是谁?
那个他离开还只有十岁的男孩,如今是一条强大的冰龙。它骄傲而残忍,但似乎至少并不卑劣——他是不是该为此而稍觉安慰?
一瞬间他几乎想要对自己放声大笑。绝望像一条冰冷的蛇,游走在他的身体之中,随之而生的炽热,是燃烧的怒火。
他不知道那是对伊斯,还是对他自己。
也许一开始就错了……正如凯勒布瑞恩所说,“那是一条龙,你们谁听说过善良的巨龙?”
半精灵总是对的。冷酷,却绝对正确。
斯科特有些恍惚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直到他想起埃德——精灵如此确信伊斯不会把他交给死灵法师,但他或许错了。
那是瓦拉的儿子,与伊斯出生在同一天的,他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他却也还是没能保护他。
他不知道埃德是否还活着,是否跟着那些野蛮人一起逃出了这里。他得弄清楚这个……无论如何,他总得救回一个亲人。
他睁开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只是尽量转动眼珠,观察着四周。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嘴也被堵上了,皮带勒得他的脸生痛。
当然,他是牧师,那些死灵法师们不可能把他最强大的武器留给他。
笼子外面站着四个亡灵,稍远的地方还有两个,守护着图姆,那个正恼怒地冲着面前的死灵法师大叫“那就把所有的尸体都拖回来!”的老人。
需要收拾残局的图姆大师似乎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他。
斯科特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听着脚步声进进出出,直至周围安静下来。
他扭动着身体坐了起来,却立刻听见旁边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和什么东西撞到铁栏上的声音。
旁边的笼子里还关着一个野蛮人,此刻正嘶吼着疯狂地摇动铁栏,甚至拼命把手伸向他这边,像是想要抓住他撕个粉碎。
斯科特站起身,走近一些,疑惑地看着他,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个失控的亡灵还是发疯的活人。
巨大的声音惊动了其他人,一个死灵法师跑了过来。
“啊,你醒了。”他说,“走运的家伙,图姆大师现在稍稍有点忙,但他很快就会回来——相信我,那时候你会宁愿自己已经死了。”
他看了斯科特好一会儿,上下打量着,像是在研究着图姆大师会怎样仔细地切开这个牧师的身体,直到斯科特皱着眉转过身才窃窃地低笑着走开。
斯科特低头注视着依旧咆哮着向他伸出手的野蛮人。两个铁笼之间隔着一点距离,无论野蛮人如何用力,也只有扭曲变形的指尖能够伸进斯科特的牢笼而已。那乌黑的手指上几乎所有的指甲都已经开裂或脱落,甚至隐约能看见白骨,但依然显得十分有力。但从伤口渗出的血液依旧不是红色,而是灰绿色。
那种液体能让尸体更长时间地保持不腐——却也证明了死亡。但他面前这个亡灵显然还遭受着另一种痛苦的折磨。它残缺的灵魂还不肯放弃,却注定失败。
愤怒一点点盖过悲伤与疲惫,给了斯科特一点坚持下去的力量。
他小心地靠近野蛮人,判断着角度,让自己的脸一点一点接近那些不停地屈伸着,像是不抓到什么就不肯罢休似的手指,在脸颊被划出深深的血痕时一声不吭,只直到那些指尖紧紧地扯住封住了他的嘴的皮带边缘才猛地抬头。
伴随着右脸的肌肉被撕裂时的剧痛,皮带被扯了下来。斯科特吐出嘴里的布团,在野蛮人更加疯狂的吼声里低而快速地念着咒语。
净化或许无效,但有一种力量,任何血肉之躯——甚至岩石与金属都无法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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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斯卡纳?图姆惊愕地停下脚步,看着明亮的火光突然间从他的实验室里冲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突兀地响起,又像是被人硬生生掐断。
命令守卫向前的同时,图姆迅速地向后退去。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一个身影大步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对于看惯了野蛮人的老法师来说,那人并不算高大,但他身后正渐渐暗下去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岩石上,巨大而狰狞的影子几乎不似人形,沉沉地笼罩了大半个洞穴。
周围的亡灵已经发现了敌人的存在,迅速地围了上去。但它们大多还没来得及冲到那个人面前,便已经被熊熊的火焰所包围。
那并不是一般的火焰,带着奇异的金红色,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一个野蛮人的身体烧成一堆灰烬,即使离得还远,图姆也已经能够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高温。
他立即唤回了守卫,拉起长袍,掉头往后跑。活到这个岁数,东躲西藏了几十年,他早已知道什么时候该把风度和尊严都扔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