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赛尔西奥已经安稳地沉入睡眠之中,贝林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自从乔金莫名地死去之后,即使是夜晚,他也会直接睡在赛尔西奥的床边以防意外。但博雷纳告诉他,那个施法杀死了国王陛下的死灵法师已经被抓,而这里是灰岩堡……赛尔西奥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危险。
他在床前静静地站了好一阵儿,才吹熄了蜡烛,尽量放轻脚步,离开了房间。
这个房间原本属于他的哥哥伯伦特,他自己的房间就在隔壁。年轻的骑士疲惫却无比清醒,宛如游魂般在走廊上茫无目的地徘徊着。几年里除了父亲去世时,他从来没有回来过,但这古老城堡中的每一个角落,却都依然清晰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他记得走廊拐角处那开始褪色的壁毯下歪歪扭扭的刀刻的小人儿,记得通往西面塔楼的阶梯上修补的痕迹……以及,前方那个似乎永远也追不上的身影。
身后独特的脚步声让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正向他走过来。他也知道艾伦?卡沃会跟他说什么,那让他只想转身逃走,却终究还是低着头站在那里,隐忍的姿态像是准备接受某种审判。
“你该跟你的母亲谈谈。”艾伦走到他身边,直截了当地说。
“我试过……”贝林苦涩地一笑,“她根本不肯听。”
艾伦沉默片刻,突然改变了话题:“看起来,你是真的很关心那个小王子。”
贝林一怔,下意识地回答:“当然,这是我的职责……”
“我说的不是什么职责。”艾伦打断了他,举手轻轻敲了敲他心脏的位置,还没有脱下的盔甲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我说的是这个。”
贝林低头对着自己的胸甲发呆。
“为了他你甚至能对无辜的人举剑,这可不是格瑞安家的骑士之道。”艾伦直言不讳,“你知道博雷纳是无辜的,不是吗?”
贝林的心脏猛地抽紧,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博雷纳没死……但那时顺着长剑流淌下来,渗透他盔甲的鲜血,无时无刻不在灼痛他的双手。那会是他这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看着他的神情,艾伦暗暗叹了口气。他并不是来责备贝林的,只是想在离开之间解决格瑞安家这对固执的母子之间的僵局,但他似乎不由自主地过于严厉了些。
“去休息一会儿吧。”他温和地开口,“无论如何,你回家了……没必要再这么紧张。”
他握紧了拐杖准备离开,贝林却突然轻声说了一句:“他跟我一样。”
艾伦愕然回头。
“他跟我一样……”贝林有些恍惚地重复,“用尽一切努力想要让父母满意,却永远无法像他们所希望的那么优秀。”
一旦开口,许多年来累积在心中的苦闷仿佛瞬间决堤。
“我或许不够聪明,但也不是傻瓜……我知道国王陛下任命我为赛尔西奥的侍卫长并不只是因为我擅长用钝头的长矛把人挑下马。我接受任命,只是觉得不该当面拒绝国王,而且去黑堡待一段时间,多了解一下年幼的****也不会有什么坏处……但我的父母,却只是责怪我没有经过他们的同意,觉得我根本没有考虑到家族的利益……我那时都已经二十岁了……”
那是在灰岩堡为迎接国王和王后而举行的一场比武上,贝林击败了所有的骑士,赢得了众人的欢呼和国王的赞赏,却无法从父母那里得到一点认同。失望与愤怒之中,贝林生平第一次违抗了父母,跟着乔金去了黑堡。
第一次见到那个从病中初愈,苍白瘦弱的小王子时,他其实也有一些失望。但一天又一天,他很快发现赛尔西奥身上有许多比“强壮”更可贵的东西,乔金和凯兹亚却总是视而不见。
他可以离开——理由总是能找到的。但他选择了留下,发誓会永远守护赛尔西奥,向所有人证明那个得不到父母肯定的男孩,能够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
即使在父亲去世之后他也只是回来参加了葬礼……他知道母亲为此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而突然出现的博雷纳,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他不会把一切推给凯兹亚的命令。那时他是真的想要博雷纳的命,尽管他的确很有可能是无辜的。
但如果一个无辜者的死能换来一个国家的安定……贝林无数次地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内心深处,他却知道,他想要的只是让赛尔西奥登上王位,证明自己的能力,也证明贝林的选择并没有错。
但他终究还是错了。
那降临在他眼前的神迹,也同时宣判了他的罪行。而之后发生的一切,或许都是由此而生。如果他拒绝了……如果他让博雷纳胜了,就不会让“死而复生”成为博雷纳无人可及的光环,事情或许还不至于变成今天这样……
“伯伦特永远不会犯这样的错……”贝林脸色苍白,声音几乎低到地底,“他总是知道什么是对的……”
“……或许。”艾伦说,“但他丢下了自己的家族,丢下父母和兄弟,去追求他自己的自由……我不能说他是错的,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如果勉强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也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
贝林看着他,惊讶又茫然。
“我抓住过那小子一次……我让他回家,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他说他能够放心离开是因为你远比他更适合成为格瑞安家族的领袖,因为你知道什么是责任,明白忠诚与荣誉的价值……如果连你的哥哥都这么说,你以为你的父母会不知道吗?”
“可是……”贝林呐呐地说,“他们总是提起伯伦特……”
伯伦特比他强壮,伯伦特比他热情,伯伦特比他聪明,伯伦特能轻易让每一个人都喜欢他,跟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