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没有看到最后。你甚至没有勇气看到最后。
“也许我只是想要回来问你一句——你到底为什么非杀了我不可。”斯科特冷冷地回答,“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他考虑着脱身的办法。即使无法使用传送术,要离开也并不难……但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意外地再次点燃了他的怒火。
他真的曾经以为他们是朋友。
他们并肩战斗,一起分享美酒与音乐,向彼此承诺让家族间的恩怨变成另一段由他们所创造的,伟大的传说里,令人感慨却无足轻重的前奏……那些曾令人热血沸腾的谎言,如今回想起来,依旧会让心脏的某一处隐隐作痛。
他没有料到安特真的会回答。
“我们的确是……朋友。”国王怔怔地看着他,“我从未有过的朋友。但我献出的愈珍贵,我得到的愈丰厚……我得到这样的承诺,神所许的承诺……如果不是你,便是茉伊拉……但诸神已死,诸神已死……”
他渐渐语无伦次,声音破碎在一阵不知是哭还笑的嘶嘶声中。
几个士兵拖走了那已不再得到任何尊重的国王。斯科特收回目光,怜悯、鄙夷与愤怒一起沉沉地压在胸口。
他能看见窗外闪动的武器的寒光,门外的走廊大概也同样挤满了敌人。火于他而言根本不算法术,他依旧可以轻易让这里变成一片火海……但跟着埃德溜进来的时候他听见了仆人们的议论,茉伊拉……和她的孩子们都在这里,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火焰可无法分辨谁是无辜的。
埃德轻声念出几句咒语,然后有些慌乱地看着他。
“我不能……”他说。
“我知道。”斯科特回答,“没关系……跟着我。”
他还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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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伊拉笔直地站着——紧贴着墙壁。
她不得不如此,如果没有什么可以倚靠,她会沉重地跌倒在地,像一尊冰雪铸成的雕像一样跌个粉碎。
她没能冲进安特的房间。守卫们把她拦到了一边,但门被撞开之后,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从里面传出的每一句话,而它们一点点冻结了她的血液。
阿格尼丝说得没错……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看清过。
冰冷的失望剑一样刺进心里,记忆纷乱地从眼前划过。可笑的是,此刻她能够想起来的,却还是他所有的好。
安特总爱告诉她,他从第一次见到她后便对她念念不忘,但她根本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一次宴会,他说……年轻时她在所有的宴会上都心不在焉,即使现在也没什么两样……可他会容忍她的心不在焉,即便她已身为王后。他容忍她的天真懒散,容忍她的不修边幅,呵护着她,仿佛她是世上最娇嫩的花朵……
那些记忆如此明亮又模糊,说不清是真是假。
可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斯科特时的情形。
那时战乱尚未平息,胜负未明。她在父兄的保护之下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去见他可能再也见不到的父亲。她在安特的营帐里见到许多陌生的年轻人,每一张面孔她都记忆犹新——或许是因为她刚刚走过了血与火交融的战场,无法明白他们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但那是……让她想要持剑与他们共同战斗的笑容。
斯科特是其中之一,金发蓝眼,笑起来仿佛夏日的晴空,没有一丝阴影。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兄弟。”安特郑重把他介绍给茉伊拉。
斯科特向她微笑,还抱了抱弗里德里克,她小小的宝贝。他的姿势看起来无比娴熟。
“他有一个很小的弟弟……也可能是他的私生子。”安特神神秘秘地告诉她,“他们说他换尿布也是一把好手。”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斯科特是个圣骑士,他不该有私生子。可那时候,似乎没人在乎这个——毕竟,当你明天就有可能死掉的时候,很多事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安特没有死……他加冕为王的时候,斯科特却并不在欢呼的人群中。
他失踪了——人们是这么说的。瓦拉花了十年的时间不停地寻找。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国王陛下把他最好的朋友,变成了他王座前一条血色的地毯。
她的安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茉伊拉木然地看着守卫们把那个她已经不再认识的男人从她面前拖了过去。他空茫的双眼里没有她的影子……她却无法从记忆中抹去他曾经的笑容。
耳边响起了第一声惨叫。武器交击的声音连绵不绝,火光中无数人拥挤在门口,盔甲互相撞击,跳跃在金属上的光芒让她头晕眼花。
“茉伊拉?”阿格尼丝向她伸出手,“我们最好还是离开,一个死而复生的人不会是那么好对付的,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过……但我想他大概又得死一次了。”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
——他一次也不该死的。
茉伊拉摇摇头,推开墙壁,竭力站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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