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泽尔低头看着埃德,没有回答。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埃德也闻不到他身上有任何腐臭的气息,只有一点微弱的药草味道……他甚至都闻不到太长时间没有洗澡而导致的酸臭。
野蛮人很干净,但他的身体是冷的。没有血液的流动,没有脉搏,黝黑的肌肤掩盖了失去血色的苍白,只是呈现出一层淡淡的灰暗,纠缠在一起的浓密的毛发盖住了他脖子上的伤口,他行走的姿势也不向埃德见过的那些亡灵一样微微佝偻,步伐僵硬……如果他就这么走在冰原上,没人能看得出他其实已经死去。
——不过,这样真的能算是“死亡”吗?
埃德仰头迎着野蛮人的视线。那亡者的面容和生者的眼神看起来如此诡异,依旧让他害怕。
他慌乱地寻找着另一个问题,因为上一个巴泽尔似乎不愿回答……或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野蛮人却突然抽出手臂,抓住了他的双肩,像上一次那样,把他当成一袋土豆似的抓起来,几步走到床边,粗鲁地扔了上去,然后用力按住了他。
剧痛袭来,埃德眼前发黑,几乎能听见他尚未愈合的骨头咔咔地尖叫着表示抗议。他在惊愕中呆了一会儿,本能地开始挣扎——所以巴泽尔其实并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吗?他也像其他亡灵一样渴求着生命与鲜血吗?他会死吗?……
慌乱之中,奥伊兰走进了房间。
“……放开他,巴泽尔。”老人微微皱眉。
野蛮人顺从地松开手,退到一边,藏在突起的眉弓的深邃双眼里看不出表情。
“你想逃走,我可以理解。”奥伊兰冷冷地注视着惊魂未定地想要把身体缩成一团的埃德,“但如果你再这么做,我会砍掉你的脚。爱格伯特需要有人跟他说话——在他失去兴趣之前,没有脚你也一样可以用。”
他的语气如此平静,却让埃德骨髓里都生出寒意。
“可以用”……所以他真的只是个会说话的、人偶一样的玩具吗?
恐惧与愤怒纠缠在一起,郁结在他心中,也堵在了他的喉咙里,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奥伊兰从他床边走开,从房间角落的木架上拿下一个陶罐,然后转身离开,看也没再看埃德一眼。
“巴泽尔。”他在门外叫道,“跟我来。”
——埃德觉得他几乎是希望自己能够逃走,好给他足够的理由砍掉他的脚。那让他毛骨悚然,一动也不敢动。
野蛮人深深地看了埃德一眼,给了他一个带着歉意与警告的眼神,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房间。
埃德茫然地瞪向铺着草秸的屋顶,脑子里乱成一团。
巴泽尔并不想让奥伊兰知道他在试图与埃德交流——他会思考。不只是“有自己的意识”而已,他真的会“思考”而且感觉敏锐甚至相当谨慎简直不像个野蛮人!——是奥伊兰把他变成这样的吗?——霍安知道这个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世界到底会变成怎样?……
他抱住了头,深深地觉得自己需要多一个脑子,才能消化掉这些无穷无尽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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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安在风雪降临之前回到了木屋,看见埃德呆呆地坐在床上的时候微微一怔,笑容从他苍白瘦弱,像是缺乏营养一般的脸上绽开。
“埃德!”他叫道,“你终于醒了!”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但埃德已经见识过他的演技。
他实在不想再一次面对这个金发少年不知真假的笑容……无论他如何试图忘记,那一段被彻底欺骗与背叛的经历,大概永远都会是他心上一根拔不掉的尖刺。
但眼前的情况如此诡异,他也不能再继续装死下去。
他飞快地看了霍安一眼,不确定他是假装不知道他一直在装睡还是真的不知道。
“你觉得怎样?”霍安走到床边,殷勤而体贴地询问着,“如果还觉得痛的话……”
埃德赶紧摇头,即使这个动作让他的脖子痛得像是要从肩膀上掉下来一样——他可不想再喝什么药,任何药都不想……天知道奥伊兰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那么,你一定饿了吧?”霍安小心翼翼地问着,忐忑而殷切的神情让埃德觉得如果再拒绝他几乎像是在踢一只小狗……
——埃德?辛格尔,你已经上过一次当,别蠢到再上一次!
他在心底严厉地警告着自己,保持着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