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熬到从下午一直延续至夜晚的宴会,菲利?泽里捧着盘子站在角落,继续他另一种形式的冷眼旁观。
宴会安排在长厅。这个有着朴素名字的大厅是洛克堡中最大的宴会厅,长方形的大厅两侧开满落地的窗子,精心栽培出的早开的鲜花簇拥着一个个小小的喷泉,弥漫的花香与清新的空气让所有离开那腥红压抑的石榴厅的客人们如释重负,脸上也总算有了更多由衷的笑意。
顺利加冕的新国王在母亲的陪同下坐在长厅一端的王座上,满桌食物几乎纹丝未动,唇角有着矜持到僵硬的笑意,眼神却因为疲惫不堪而近乎呆滞。
菲利带着满心同情将一块鲜嫩多汁的烤羊排啃得干干净净,将目光移向王座之下,两条长桌旁的贵客。
他认出不少熟悉的面孔。作为一个“因为年纪渐长经验丰富却侥幸未死而成为高阶圣骑士”……简而言之就是活得够久的幸运的家伙,他这些年也算身不由己地认识了不少达官贵人。
安特国王曾经最为倚重的塔伯?温德尔当然没有出现,那才四十出头的中书令已经以病重为由辞去了所有的职务,悄悄离开斯顿布奇,回到了自己的领地,马里叶山脉最北端一座偏僻的城堡。亚伦?曼西尼依旧是座上嘉宾,圆乎乎的脸上带着无害的笑容,跟每一个人都交谈甚欢。维萨城主奎林?阿伊尔表示“担心安克坦恩的战火蔓延至边境”,理由充分地拒绝了邀请,代他出席的是他有着家族遗传的长脸的儿子,虽然还不到二十岁,却显得十分成熟,一直很少说话,只是微笑着倾听附和……
在离王座更近的位置,泰利纳?博弗德的出现似乎令许多人出乎意料,菲利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泰利纳总是看起来立场鲜明,处事果断,事实上永远都在犹豫不决地观望中。那种犹豫与多疑似乎是博弗德家族的通病,如果没有某个有力的人物在背后推动,他这辈子除非撞了大运——或倒了大霉,否则大概是与王位无缘的了。
但他的笑容依然令人讨厌——就是那种欠揍的“哦,是的,我什么都知道”的笑容。菲利知道这个喜欢四处探听各种消息作为筹码的家伙,与埃德和水神神殿遭遇的一切脱不了关系,那让他的手总是痒痒地想要把啃干净的羊排准确地砸到那张故作从容的脸上去。
坐在泰利纳身边的一个中年贵族不知为何显得十分激动,菲利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他的唾沫毫无疑问地喷了泰利纳满脸,让菲利多少有点解气。
他把视线转向另一边,看见斯科特百无聊赖……或者痛不欲生的、神情木然的脸,忍不住有点幸灾乐祸。他很清楚斯科特有多么讨厌这种场合,但现在,他甚至连偷偷溜走的机会都没有。
大厅中央,一位年轻俊俏的吟游诗人正唱着一支曲调悠扬却诘屈聱牙的歌,中间不时插着一两句精灵语。菲利觉得选这家伙来表演的人干得相当漂亮——这种时候任何听得懂的歌词都会被用各种方式曲解而可能成为引起争端的导火索,现在既然谁也听不懂,那么女人们只能欣赏他的脸,而男人们也只能讽刺他只有一张脸,这才是真正的皆大欢喜……
他正胡思乱想着往嘴里塞进最后一块儿馅饼,席间一阵骚动,泰利纳身边那个中年贵族大概是喝多了,突然爬上桌子,挥舞着双手,向那正唱到动情处的年轻人大声叫道:“闭嘴!闭嘴!你这娘娘腔的阉人!”
歌声停了。仿佛有人在大厅里施放了沉默术,所有的声音都渐渐消失,无辜的年轻诗人愕然张大了嘴,白皙的脸颊渐渐涨得通红。
连菲利都不禁要为他愤愤不平。虽然长得纤细了一点,但年轻人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用于催眠还是相当不错的,与那种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的人发出的让人神经紧张的尖锐高音完全不同。这样的侮辱实在有些过分——相比之下,那中年贵族尖利的嗓音倒更像阉人。
中年贵族跳下桌子,面对国王与王后……太后,夸张地行了个礼,然后倨傲地抬起了下巴。
“陛下。”他叫道,“有人告诉我现在不是提起这个的时候,但我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时机。”
菲利看向泰利纳,毫不怀疑他就是那个用“不要提起”提醒了这个醉鬼的“有人”——那被喷了一脸口水的家伙显然是有意挑拨,无论最后到底是谁脸上无光,他都可以轻松地坐在一边好戏。
“……当然,雷奥哈德叔叔。”弗里德里克飞快地看了母亲一眼,平静地开口:“任何时候,来自长者的谏言都是受欢迎的。”
菲利牙疼似的咧咧嘴。这话听起来似乎很得体……但也老气横秋得完全不像弗里德里克。
“十年之前,就是在这里。” 雷奥哈德?博弗德,不知来自家族哪一支的“叔叔”,用手指指地面,“你的父亲,安特国王,在加冕那一天曾经说过,他的王位不会由他的儿子来继承,最有能力的人才有资格戴上王冠——毕竟,他也不是老国王的儿子,真正的继承人。无论他最后是怎么死的,那句话依然是国王的承诺……但我却并没有看到它的实现,实在令人遗憾。”
那几句话说得颠三倒四又肆无忌惮,不但质疑了弗里德里克还顺便质疑了安特——小国王的脸瞬间就白了。
菲利随手把盘子扔在了花盆边,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这一天不会那么平平安安一切顺利地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