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厚的脸皮也烧得通红。埃德低着头,呐呐无言。他听出了伊斯的释然,却因此而更觉羞愧——他的确总是先退一步的那一个,但无论他犯了怎样愚蠢的错误,他的朋友也总是能轻易原谅他。
“……我并不想逼你。”伊斯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并不想把所有的责任都压在你身上,可是……”
他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你知道在正常的情况下,一条龙会在什么时候真正继承祖先的记忆?”
埃德摇头。既然伊斯问出这个问题……那显然不是他原本所以为的,一诞生就能继承所有。
“至少,大概两百岁的时候。”伊斯说,“初生的灵魂太过脆弱,如果在还是一张白纸时就涂满了陈旧的颜色,它根本就不可能再拥有自己的意识。两百年的时间才能让一条龙的灵魂足够成熟和强大,即使被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所淹没,也不至于会扭曲破碎……如果我的母亲还活着,在我被孵化的那一刻,该是她在我的灵魂之中筑起堤防;在我能够接受一切的时候,也该是她教我如何融合那些记忆,让它们成为我的力量之源,而不是被它们所支配。可是……”
他停了下来,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埃德小心地挪得更靠近他一点,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我的母亲,在我诞生之前就已经放弃了我。”伊斯喃喃低语,“有时我真恨自己能记得那么清楚……”
他记得自己的绝望与恐惧,也记得母亲在长久的孤独中生出的无尽的厌倦。它活着,它孕育后代,都已纯粹出自本能,它对他的期待……或许还不及莉迪亚护在小腹前的双手中的那一点温柔。
“是炽翼的力量让我得以生存。”他说,“但如果一切如它所料,我破壳而出时就已经没有自己的灵魂——我会是一个瞬间被祖先的记忆所充满的空壳,一个再好不过的傀儡,空有本能而无自我……可我诞生成了一个人类的婴儿。”
他看着埃德,笑容苦涩:“我不知道你的女神是否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我拥有了一个人类的灵魂,即使当我知道自己是一条龙,也无法……摆脱它,因为那是唯一的‘我’。肖恩·弗雷切说过,如果我不能看清真正的自己,就永远不可能获得我想要的强大……他是对的,我需要那些记忆,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我需要那积累了千万年的知识和经验,可我不敢面对它们。我在深海里躲了那么久,所做的根本不是试图接受,而是拼命修补起快要崩溃的堤防——我自己努力筑起的堤防,因为我如今的灵魂根本弱得像一粒沙,海水一卷就会无影无踪……”
他垂下头,声音低不可闻:“埃德……我也很害怕。”
一直都很害怕……可一条龙怎么能承认自己的软弱与恐惧?
埃德在屋顶上蹭啊蹭,直到他们的双肩紧靠在一起。
“没关系啊。”他小声说,“我说了,我会牢牢地抓住你……如果我的力量不够,还有娜里亚,艾伦,伯特伦……我们会牢牢地把你抓在手心里,再大的浪头也卷不走……好吗?”
他扭头看着他的朋友,重复着,像期待又像承诺:“……好吗?”
风卷着桂花的甜香飘上屋顶。在娜里亚的呼唤传来时,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伊斯才飞快地吐出一个字,然后逃一般跳了下去。
埃德撑着下巴,忍不住嘿嘿地笑——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伊斯害羞的样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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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出现在斯托贝尔面前的埃德昂首挺胸,精神十足,连满头灰发都似乎在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