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穆安正在啃胡萝卜。
紫红色的胡萝卜,糊在嘴边的白毛上像极了血,看着很有些惊悚。
被洗得干干净净,还套了件长袍,他看起来就人模人样,不那么像兔子了。看见埃德的时候他眼睛一亮,扔下胡萝卜跳了过来……然后又一脸嫌弃地跳回了他的胡萝卜堆里。
没有疯的人,不配做他的同伴。
“这就是……罗穆安·韦斯特?”
虽然不是奥格罗那样疯狂的崇拜者,斯托贝尔对大名鼎鼎的疯法师还是有几分期待的,而眼前这位……兔子法师的形象,显然与他的期待想去甚远。即使埃德事先已经跟他说过罗穆安并不怎么威武的“异化”,他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奥格罗说他能变幻出不同的形体。”他问,“他没有变过吗?”
“他变不了。”伊卡伯德回答,“这就是他最真实的形体。”
牧师将罗穆安关在了曾经关着幻魔的那个石厅里——那幻魔在他长久的“研究”之下,已经没有什么反抗之力,不久之前转交给了安都赫神殿继续研究……而整个水神神殿之中,这里是比希安神殿的密室更牢不可破的地方。
但给疯法师的待遇显然比幻魔要好得多。这里简直就不像个囚室,而像个有点混乱的图书室,沿墙是一圈的书架,宽大的长桌上,甚至地上,乱七八糟地铺满了摊开的书,散落的纸张,到处都糊着乌黑的墨迹和紫红的胡萝卜汁。
“我把这两百年里人类在法术上的各种研究成果都放到了这里。”伊卡伯德解释了一下,“其中有许多我们尚未能解决的问题……他轻而易举就能解决。”
他语气里几乎带着点骄傲。
那足以证明罗穆安就是罗穆安——他的脑子在某些方面并没有问题。
牧师也是靠这种方式安抚了已经变成恶魔的疯法师,让他不至于心心念念地去寻找自由。但要跟罗穆安正常交谈,依然是十分困难的事。而站在这里,他们也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问题。
掉入地狱的人类,即使什么也不做,也会渐渐变成恶魔——从身体到灵魂,一点点改变。像埃德那样不顾一切地使用地狱的力量,身体的变化就更快。那变化根本无法阻止,却因意志是否足够强大而有不一样的速度,也能随人类本身的意愿显出不一样的形态……尼亚能够始终保持清醒,或许是因为他跟恶魔做了什么交易,但他虽狡猾多变,却也绝不是意志软弱的人。
与“地狱里有个神”,这个神他还有个不听话的私生子相比,“掉进地狱的人会变成恶魔”,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毕竟那是“黑暗与邪恶”之地,会被其污染和改变,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约克·特瑞西却很有些不安。
“你觉不觉得……”他低声问埃德,“这与私语者……其实有些相似?”
私语者们有着不同的力量,有一些也能将自己的身体改变成不同的形态。那力量与他们自身的喜好和经历多少都有些关系,也因个人的意志显出强弱的不同。至于那力量是否会改变他们的灵魂……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对意识不够坚定的人总会有些影响。
“并不一样,”埃德说,“……但也的确有相似之处。”
他也很能理解约克的忧虑:“你是担心人们知道了这个,会对私语者产生更多恐惧和排斥?”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其中的不同,而那轮带给私语者力量的圆月,对施法者而言是力量的源头,对经历了“太阳可能再也升不起来”的恐惧而言的普通人,却是灾祸的源头。
约克点头:“这件事……也许还是暂时保密比较好。”
奈杰尔也表示赞同:“大多数人并不能理解这种事,而‘恶魔之子’这个称呼已经流传得太久,倘若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对私语者恐怕会是一场灾难。”
半个多月前的会谈时,瑞伊本该出现,却因为白石岛仅剩的几个力量强大的私语者惹出了点麻烦而不得不去解决,到现在也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突然出现的私语者们,就像那轮亮得过分的月亮……即使他们用各种方式为那轮圆月正名,想要让人们真正接受它,却仍需要更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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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意犹未尽,客人们也差不多同时告辞而去。在他们如今的位置,察言观色是必备的技能,而水神神殿,显然还有一些内部的问题,并不需要外人的参与。
连伊卡伯德都并未参与,是肖恩把埃德带进了神殿的墓室。
布鲁克·修安没有安葬在斯特内斯特尔湖上的圣墓之岛,而是安葬在这里。墓室位于地面之上,被流水所环绕,显得静谧而安宁。
但墓室没有窗,只要关上厚重的木门,即使有火焰在四壁燃烧,墓室里也还是显得有些阴森。
而布鲁克·修安的石棺被拖到了墓室的中央,周围画了一圈又一圈的法阵,石棺之上,一点微弱的光晕漂浮不定,埃德看了很久,才看见那团微光,在某一瞬显现出那逝去的老牧师的模样。
他蜷缩着,像个婴儿,神情安详,身影中却不时掠过一丝丝黑影,散在水中的墨迹般若隐若现。
埃德压下心中泛起的酸涩,转向肖恩。
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他们都回避得太久的解释。
肖恩却做了个手势,又带他离开了墓室。
墓室之外寒冷的空气让人精神一振。
“他很容易被惊扰。”肖恩说,“那对他的恢复并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