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前来上命的人比预想中多。
阳蒙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心旷神怡,蓝尔莎等人已离去数日,这之中记录一类的事便由他负责,与新成员的接触机会也多了起来。
从帝国高级学府的教授到街上行乞的小孩,来的人涵盖各行各业,那些博学多才的人见到怀幸就大谈特谈上命未来的规划路线,有的要用普通材料替换机械设施,以弥补资源短缺;有的要计划直接偷袭圣斯帝国,让怀幸和人打,全面攻占北域。
但主神怀幸平素还好,跟人说话就喜欢反着来,所以最后给出的答案是材料要用就用最好的,主神会用仁义道德教化北域。
众人失望地离开,站在怀幸专门为居民建造以观自身雕像的了望台上,说:“随便吧。”
没有人知道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唯有在紧张与期盼中耐心等待。
阳蒙动身前往公馆,穿过林荫马路,苍老古朴的市政所公馆静静伫立。怀幸本想翻修一下,但被蒂昭严词拒绝,虽说她最后哼哼唧唧地放弃,可也使得二人间矛盾更深。
比如现在——
怀幸盘腿坐在电脑桌前,单手托腮揪桌上的泡沫箱,然后扔给对面的蒂昭,喋喋不休:“你刚刚嘲讽我,神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但得受点惩罚。”
一颗、两颗、三颗……
蒂昭:〔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被嘲笑这件事。〕
怀幸扔得更加凶猛。
蒂昭无语,这臭孩子跟人较劲的方式越来越多了,昨天在桌上捏了一排与她一模一样的小泥人,然后笑容憨厚地挨个拍烂;今天改扔东西……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打死她,理智说,算了算了打不过的。
她起身走到怀幸的桌前,打开电脑,先打下一段话:给你看样东西。而后敲字搜索,很快,屏幕上出现很多图片,底下有文字注解。
那些是千玄七岁时的经历:在边疆战区的军营里长大,和成年义氿一起艰苦训练。
蒂昭抬抬下巴,示意明显。
怀幸看看屏幕又看看她,将腿抬起来抱着膝盖:“人和人的差别很大吧?我已经成为最强大的存在。”
〔如果天师也有殊玛所赐的能力,早就成功。〕
“可惜没有。”她不大乐意,想了想气呼呼地说,“就是现在,你也照样崇拜她?”
她已成为十地最耀眼的存在,这条路上的人应该崇拜她才对。
〔天师的一切都是努力得来的,而你呢?你只拥有这份天赐的能力。若真比较,你是比不上她的。〕
望着对方认真的神色,怀幸出离愤怒了:“去你的位置,来我这儿瞎晃悠什么?别动我东西!”
蒂昭愣了愣,见人不再讲话,若有所失地朝自己的位置而去。轻蹙眉梢,方才将话说得重了么?
真是,和个小孩计较什么?
她扭头看去,小孩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神阴郁,一股若有若无的戾气散发出。小孩就是这般,不说话时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样,开口就纯粹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孩。
蒂昭头次去感知她,那戾气里饱含着莫大的怨恨与不可名状的哀伤。她有什么可怨可恨的?拥有强大无可比拟的力量,什么做不到?果真是小孩心性么?
话说,假如那强大的力量是与生俱来,以R的身份出现前,她在做什么?
蒂昭微微摇头,又走了过去,把写满字的纸强行塞人面前:〔我好像没看见过你吃饭。〕
“神又不是凡人,浪费那种时间干嘛?”她抬眼哼了句,将纸反面拍在桌子上,“我记得你说有千玄的联系方式?她不知道你不能说话?那么厉害为什么不给你治治?她不是你最崇拜的天师么?”
一提起千玄,蒂昭就没好气,打开电子板用电子声音说:“我对天师如何是我的事,她不需要在意我!天师忙时间宝贵,纵然我有联系方式,也不会无事打搅。”
“就你这劲儿,要张嘴说话得喷我一脸口水!”怀幸龇牙咧嘴,愤懑道,“你不关心自己吗?万一到了个没有人认字也没有电的地方,要怎么和别人交流?”
蒂昭冷漠:“我这样很好。”毫无感情的电子声音让这句话更加冷冰冰。
“哪里好了?阳蒙和我说你有时候希望自己会说话。”
闻言,蒂昭赫然扭头看向早已来到但在门口停步不前的阳蒙。后者顿时紧张,栖栖遑遑地说:“市长,我我想首领那么厉害,也许能帮助到您。”
“多管闲事。”
怀幸一听这话,不管是不是对自己说,气得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拉着其人的手走到办公室门口将两人一起推了出去。然后展开蒂昭的手掌,气冲冲地拍了只戒指,砰的声关了门,冷声道:“以后别再找我说这些事!”
门外,两个人茫然相视。
阳蒙尴尬地笑笑:“也许它能让市长说话,我给市长戴上,好吗?”见人没反应,他又说,“对不起,是我擅作主张了,”
蒂昭默然摩挲那只冰凉的戒指,做工精细,指环上还刻着花纹。她抿了抿唇,本欲自己戴,动作一顿,鬼使神差地将东西递给阳蒙。
他连忙接过为其戴好,满心欢喜地端视着对方:“市长可以试着说说话吗?”
“阳蒙?”
声音出现之时,蒂昭彻底呆住,是自己的声音,但非从口中出,而自戒指里传来。
“市长,真、真的可以!”阳蒙喜出望外,激动得语无伦次,那掷地有声的话语好似人间最美的曲调,他不由抛出一大堆问题,意在多听听她的声音。
蒂昭却沉默下来,臭孩子让泗启焕然一新后昏迷数天,做这些事定不容易,想来幸幸苦苦为她制戒指,但遭贬低,又觉是多管闲事,心里怎么会好受?
她叹了口气,拧动门把手朝办公室里走去;越走越觉气氛不对,房间里变得压抑异常,让人将要窒息。
怀幸坐在电脑桌前,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见二人进来,愤然起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阳蒙愧疚难耐:“对不起,我不应该麻烦大人。”
“和你没关系。”蒂昭淡淡地说,看着屏幕里的内容。
那是一篇分析上命会存在多久的文章,引经据典,最后得出结论是不超过三个月。
文章的下面有上万条言辞不堪入目的回应,皆是辱骂怀幸与上命。其中一条说为了防止怀幸这样不听话的勾汜人出现,应该将勾伎的年龄下调。显示有七万多赞同,并且追加回复里说自己正在调教妹妹或者女儿。
她神色如常地关闭页面,发现臭孩子本是在搜索有关每月十五日祭天神的事,浏览时恰好推送了那篇文章。
蒂昭喝了口凉水,朝着怀幸的房间走去,敲敲紧闭的房门。过了不大一会儿,门被打开,女孩低着头,使她看不清表情。
“别自作多情了,你存在与否,他们都将勾汜当做物品与玩具,这次不过是找个新鲜的理由罢了!你很在意它吗?谁说上命的存在由主神决定,怎么这会儿沦落到一篇文章定存亡?”
“我就是在意,你管不着!”怀幸抬首冷冷地盯着她,眸子充满血丝,“我只宣告上命的建立,什么都没做呢就说不可以,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既然瞧不起,又要以此变本加厉的欺负人,你听好了,我不要!那些蠢货我不要!”
蒂昭舔了舔唇,俯身抓住她的双手:“冷静一点,上命不正为此存在?”
“对,它不收购垃圾,等我这就想办法弄死他们!”
说完怀幸就推开她,再度关上门。
“市长,首领她……”阳蒙满面忧愁。
蒂昭直起身子,冷然而视,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真是可悲,这些事我们竟然习以为常。”
*
指针走动的嗒嗒声是这间屋子唯一的声音,怀幸将自己蒙在被窝里,手指攥紧被角,黑暗里她听到有人说要学会忍耐与控制脾气,她回了句才不要,那声音就消失。
呼出的热气让她满头大汗,气息粗重。她越想越觉得憋屈,就更加裹紧身体,吸吸鼻子说:“等我找着就弄死你们。”
黑暗里,寂静愈甚。
怀幸心里空落落的,拥有强大的能力就得做什么事?虽说是这么告诉外人的,但蒂昭不能这么想,阳蒙也不行……不考虑这种人,天师左天师右的,去找人家呀!
老是这样子干嘛?像她囚禁她似的,明明最初只是不要人伤心而已。
不高兴,一点也不高兴,道多少歉都不能原谅!
要是这个时候笨果子在,就把他抱怀里挼耳朵;她的笨果子还会撒娇哄人,这些人就会气她……难不成因为他们都是大人,和她本就说不到一起去?
怀幸认真起来,大人在这种废物世界生活几十年,思想被污染的太久,即便有所转变程度也不会多深,相处起来必定困难。
“那就原谅你这个讨厌的人一下,没有全部原谅,看你之后的表现。”她轻声自顾自地说,觉得自己开明极了。
不愧是伟大的神!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瞬间,响起开门声,有人走进来,又关上了门。
“我现在不想和你这个讨厌的人说话,你说一句‘我最爱的神,对不起’,然后快点出去。”她掀起被角喊了句,说完心里的火气又消掉些。
脚步声的主人没有停下,径直来到床边。
怀幸有些烦躁,掀开被子去看,登时愣住。
来人转身走向窗户,张臂拉开窗帘,一瞬间,皎白明亮的月光迸射进来,洒满一室怡然温柔。她侧回首,大半面容被照亮,月色将五官轮廓完美地勾勒出。她站在那儿,像一把久经沙场的利剑,纵被岁月洗去尘埃,依然寒光慑人。
她用指节推了下眼眶,说:“好久不见。”
“你来这儿做什么?”怀幸从床上爬起来,掸掸衣服褶皱,表现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有需要可以叫人代为转达,若是上命之后的路,我还不急着去下一座城。”
千玄走来坐在床边,拿出手帕擦拭她额头的汗。后者不明所以,警惕地往后避了避,听人说:“来安慰我的盟友,如同你安慰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