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乔载智和陈安邦都从官办学堂结业了,陈安邦果然如愿去西洋留学了,乔载智则经钱易引荐,去天津军火机器总局做事。
陈青桐对乔载智说:“你这么多年不回老家了,临去天津卫之前,最好回去与父母见一面,‘儿行千里母担忧’,家里还不知怎么牵挂你呢!”
乔载智怎能不想回家探亲呢?只是怕尚伯伯和舅舅笑他长这么大了还有小儿恋家之态,才不敢提出来。今听舅舅亲口说了,自然高兴,当即就拜别省城的亲人,急切地踏上了回乡之路。
乔载智回到村里时,街上好多人都不认得他了,因他已长成了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他走进家门,见母亲正坐在院子里挑秕谷呢。他走进去,径直走到娘的跟前,双膝跪下,叫一声:“娘!”
他娘猛一抬头,见面前跪着一个人,吓了一跳,听他的声音,这才认出是自己的儿子,就“哎呀”一声,起身就搂住载智的头,哭着说:“俺儿子回来了,俺的载智回来喽。城里又遭洪灾又闹瘟疫的,那会儿可急死娘了!”
说完,两手去他脸上摸索,嘴里说:“变样了,长大了。”
这时乔载德从书房里听见,也跑出来,他拉起弟弟的手,又说又笑的。
乔孟氏也从后院跑出来,叔嫂二人见了礼。
载智给娘亲和兄嫂取出舅舅、伯伯两家带来的礼物,各人看了,都很喜欢。
载智问:“弟弟呢?侄子呢?”
乔孟氏说:“咱兄弟和庆勤出去放风筝了,临走我还嘱咐庆勤,别扒河了井的,这会子倒好回来了。庆俭、庆谦在屋里睡觉呢。”
载智又问:“爹呢?”
他娘说:“去作坊里了。自你金宝叔叔家里摊了事,在家守孝,顾不上作坊了。那里可忙呢,天天有事。”
乔载智对工厂很感兴趣,便让哥哥领着去那里看看。乔载德当然愿意去,兄弟俩手牵着手往外走,她娘和乔孟氏送出大门外。
他俩刚走几步,拐弯处跑来了乔载禄,他不认得二哥,只叫大哥。乔载德问:“你侄子呢?你怎么自己跑回来了?”
载禄带着苦音说:“他在树上呢,下不来了!”
载德、载智听了,心中大急,忙让他带着去找他,载禄回头就跑,她娘和乔孟氏见载禄自己回来了,说话又带着哭腔,就知道准没好事,又见他仨往村外跑,也吓坏了,娘儿俩互相搀扶着跟着跑。
乔载智跑得最快,远远就见溪边的一棵杨树上,庆勤高高地挂在树梢,大风一吹,左摆右晃,摇摇欲坠,把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双手死死抱住腕口粗细的树干。
载智二话不说,甩掉鞋袜,奋力往上攀爬。
快到树梢时,因重力加大,大风吹来,摇摆得更厉害了,把庆勤吓得脸焦黄,哭音都变调了。
乔载智喊:“别怕,使劲抓住,二叔来了!”
他怕树梢折断,只缓缓往上蠕动,终于靠近庆勤了,就让他抱住树干岔开两腿骑在自己肩上,然后带着他缓缓下滑。每到一个树杈,他就稍微歇一歇,喘口气,好容易滑到下半截,树干粗些了,才摇晃得不那么狠了。
这时庆勤也就不很害怕了,甚而有些破涕为笑起来。
两人终于平稳落地,树下的人都舒了一口气。依莲不由分说,揪过载禄来照着屁股就打,乔孟氏赶紧拦住,说:“人都下来了,你又打俺小兄弟干么?”
她婆婆一边打载禄,一边骂:“你出来就挑唆着侄子爬高爬低的,出了事却一个人往家里跑。要是跌下来,还不得摔个残废?”
又跑过去抱住庆勤,一迭声地问:“小哎,吓着了吧?快让奶奶看看。”她左看看,右看看,见没有划痕,这才放心,又用手捋着他的头发,嘴里哼着:“扑拉扑拉毛,吓不着;扑拉扑拉头发,吓着人家!”还往地上呼啦了两下,问:“庆勤哎,家来了么?……你说家来了。”又问:“庆勤哎,家来了么?”庆勤赶紧说:“家来了。”他奶奶这才放心。
乔乃德问:“出来放风筝的,怎么爬到树上去了?”
庆勤说:“俺都抬头看风筝,小叔看见树上有一个鸟窝,说窝里准有鸟蛋,要么有小鸟。他想掏鸟蛋,可是那么高他不敢上,说我比他大,要我上。我好容易爬上去了,可是起风了,树梢那么细,摇来晃去的,可吓死我了。”
他奶奶听了,果然是载禄挑唆的,又拧了他的耳朵两把。
载智拦住娘,问他俩:“风筝呢?”俩孩子这才左顾右盼找风筝,哪还有风筝的影子,只好说:“随风跑了。”
载智忍住笑,就说:“以后再出来,做什么就是做什么,可不要三心二意的,记住没?”
载禄回答:“记住了,谢谢叔叔!你今儿救了我侄子,赶明儿我给你垛个小哨儿!”
乔孟氏听了笑弯了腰,说道:“这可乱了辈份了,他哪是你叔叔?他是你二哥!就是爹娘常说的那个在城里的二哥!”
载禄听了,这才知道眼前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二哥,顿时亲得了不得,伸出胳膊让他抱。载智笑着抱起他来,庆勤爬树爬累了,也要爹爹抱,四个人一起去工厂里了。
乔载智远远看着自家的两个工厂,越看越觉得有气派。原来那里早已不是原先的两处石头房子了,近些年不仅翻盖了厂房,配上了仓库,修起了院墙,连门房也建得很气派,里面能住人呢,——如今阿胡和老田都在里面住着。
老田自从东家的家业败了以后,他本想回老家的,可是老伴早已去世,唯一的女儿也早嫁人了,有心回去投奔女婿吧,却又怕住得不舒心,乔向廷请他到工厂里帮着弄弄账,照管一些杂务什么的,老田好生感激,夜里也在门房里住。
工厂附近还盖起了四处宅院呢,分别是曹师傅、大黄、小黄和老魏家的。
老魏早已不在柴火园里的房子里住了,那里如今只做废品仓库了,——他家为了给铁担成亲,便挨着曹师傅的家新起了五间砖瓦房,配有厢房,是座整齐的四合院,新媳妇娶到东厢房里。
加上那三家,织布厂、榨油厂附近新成了一片小村落,颇有生机。
这些都得益于乔向廷,他不仅容纳了他们这几个外乡人在此安居乐业,还用自家的产业养活了十里八乡的好多穷人,维持了人们的生计。
他四个来到织布厂门外,一听到机器的轰鸣声,乔载智心里就很欣喜,因为他一贯主张“实业救国”的,再说,自己很快就要去军火机器总局做事了,所以对机器尤为感兴趣。
刚进大门,就见老田正红着脸训斥一个工人呢。可那工人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嘴里嘟囔着,不服管,意思是嫌他小题大做。老田气忿忿的,这时乔向廷走过来,先问了两人几句话,又训了那个工人几句,然后替那位工人打圆场,说下不为例啊。
那工人见东家比较和气,便又顶撞了老田两句,说声:“有东家在这里呢!你算老几啊?”
说完,转身又去看机器了。
曹师傅看不过去,也对东家说:“这个家伙得狠训他一顿才行,他看着机器睡着了好几回了。老田说他两句不多!东家您甭心太软,不然更难治了。”
老田听了这话,感激曹师傅之余,又有感于东家在他和伙计之间和稀泥,顿时觉得有些委屈了。
乔载智紧走两步,叫了声“爹”。
乔向廷转头见是二儿子回来了,心里喜欢,忙替大家引荐,好些工人都过来见过二少爷。
老田也忙见了礼,却终因刚才东家没替自己争理,郁郁寡欢的。
乔向廷呵呵地笑着,说声:“老田你别委屈了。正好这孩子回来了,待会儿我请你家去喝酒,给你赔不是。”
老田听了这话,这才略微扳回点面子来,忙换了笑脸说:“东家您说哪里话呢?我委屈啥哩?您就是心太善,一心为了工人好,又加上脸太软,慢慢惯得伙计们偷奸磨滑。我也是为了厂子好!”
曹师傅说:“嗯呢,都是好意,别往心里头去了吧。”
大黄、小黄、李显、李赫等人也忙过来见过乔载智。
大黄说道:“二少爷在城里念书,必是见过世面的,您去看看我师傅他老人家造的机器好不好。哦,主机是买来的,剩下的都是他自己鼓捣出来的,您看配的可合适?中使不中使?”
小黄笑着说:“哈哈,连伙计们都学会操作了,怎地不中使?嗯,再让洋学生看看,给改进一二也好。”
乔载智跟着大家进去看了一遭,果然见大机器带动着好些土儿吧唧的玩意转的正欢。
这时,那些工人见他们进来了,一个个都全神贯注,不再马虎了。
老田让大家忙去,他又领着载智去油坊看了看。回来后又开了仓库,去里面看了,指着说:“这是精品,这是次品,这是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