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三岔口大王庙医院的马根济医生,他一直想与乔载智交朋友,恰好今儿有他的一个学弟来访,——他学弟不是外人,就是乔载智的表弟陈安邦。陈安邦来见到马根济时,就说津门他还有一位至亲呢,叫乔载智。马根济见过乔载智的,忙使人知会博朗,约乔载智过去会面。博朗打发托尔去请乔载智,他则在炼钢厂门口等着。
当乔载智和托尔来到炼钢厂门口时,却见一乘小轿落地,轿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来。乔载智眼尖,一眼认出那人正是跟随钱易叔叔的周先生,他忙喊了一声,周先生扭头看见了他,哈哈大笑着跨出轿来,说道:“我正要打听着进去找你呢,可巧在这里遇见你了。”
乔载智忙过去施礼,并问钱叔叔安。
周先生笑盈盈地说了些寒暄的话,说他是奉钱将军的手令外出公干,顺道来给他送书的。
乔载智惊喜万分,书还在其次,最珍贵的是钱叔叔做的批注,那是他的心得,价值万金!乔载智向贤良寺方面向跪了,给钱叔叔磕头行礼。
这时,他义兄惠海通恰巧经过这里,见了他这样的行止,问道:“你这是在这里做什么啊?拜天地呢?”
乔载智站起身来,笑而不答,转而说自己来了故友,要做东请客,顺嘴问:“义兄可肯去作陪?”他觉得惠海通身为襄办,若是能去就算是赏光了。
然而他不知义兄此时正为炼钢厂里又出废钢的事闹心呢——敢情还是他弄进去的原料——他被厉会办狠狠数落了一顿,此时哪有心情去喝闲酒?因而当场回绝了,乔载智只好拱手与他道别。
然而他这位义兄走了几步却又转身回来,叫乔载智借一步说话。
两人移步至无人处,惠海通悄声问:“兄弟,你真心要请客?”
乔载智不解,说声:“那还有假?”
惠海通说“那你不必自己破费,愚兄替你安排如何?”
乔载智却不懂他的心思,心中纳闷,心说你咋安排呀?惠海通见他懵懂的样子,暗笑了一声,说:“你傻呀?你也管着些事,可让有求于你的人替你去结账,你何必自掏腰包呢?”
乔载智很是诧异,张口就说:“那怎么行?我做东却让别人破费?我心中不安。”
义兄笑道:“嗨,这年头只有傻瓜才会自掏腰包请客呢,——除非他是个脓包!”
乔载智瞪大了眼睛,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一样,说:“不不,我可不愿这样!一者,我确是个脓包,从来没人求我办事;二者,我心里也不愿欠人情!”
惠海通点点头,说道:“嗯呢,愚兄知道素日可能没人求你,这才为你着想。愚兄我自从做了襄办,也管着些肥差,前些日子火药厂的库房坏了,会办大人要扒了重建,为此求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吱一声,抢着结账的能排到京城去!嗯,你别管了,只管去吃,吃完了挂在愚兄的帐上,过后自会有人去结账的。”
乔载智听了,规劝道:“哥啊,你莫怪我说。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让人去结账,往后如何面对人家?如何能挺直腰杆子公直公白地管事?哥啊,你的心意我领了,可这样的事兄弟是做不来的;我奉劝哥,你,你以后也少干这样的事!”
一句话把惠海通气得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冷冷地说:“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好心当了驴肝肺!随你怎么着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里乔载智正义凛然地回来,大家都不知他俩去那边说了些什么话,故而他也不提及。
乔载智向周先生引荐了博朗,让托尔去知会马医生,大家不去医院里了,都去狗不理包子店会合。
半路上,乔载智才想起自己腰里没装几个大钱,便让博朗先陪着周先生去,自己回寓所里取钱。周先生却执意要去看他的住处,让博朗坐了他的轿子先去饭馆里等着。这时李硕果和王苍娃尚未回来呢,屋里冷冷清清的。
周先生四处打量了一下,只见靠窗三孔土炕,铺着薄薄的稻草与敝席,再就是半旧的被褥,除此就是一桌一凳,桌上还摆着纸笔,纸上是未绘就的图纸,角落里跺着三个旧箱笼,此外别无长物。
周先生是个老学究,见状叹息道:“太简陋了。嗯,昔日孔圣人赞颜回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而今我说:‘贤哉,智也!就这点家当,却不厌简陋,以苦为乐,还志存高远,潜心钻研,绘出了那么多图纸,且都是绝妙的构想,可谓身居陋室、心怀天下了,果有先贤遗风!所以我说:贤哉,智也!’”
乔载智却不好意思起来,羞赧地一笑,道:“老先生过奖了,小子不才,哪敢跟孔圣人的贤徒相比?我只是略尽自己的本分罢了。惭愧的是,因我不通世故,所思所想都难以施行,眼见厂内有诸多弊端,却无力革除,但凡提出什么建议,都会遭到主管、主事们的否决,若言行太过操切,则会招人议论,徒惹他人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