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巴士底要塞,温墨落城内最大的一处监狱。
第九任阿勒斯王下令,按照星历429年着名的军事城堡的样式建造建造这座黑色城堡,在最初的时间里他是护卫温墨落城市安全的标志性建筑,想要攻克这座城市就需要先征服它,可是一千年的时光里,它只有一次可能被征服的机会。
那是星历756年的阿勒斯分裂事件,西王率领一众亲兵在温墨落城内爆发叛乱,杀死了尚未完成全部权利转交完成的东小王,企图攻克巴士底要塞,却被要塞中存放着的巨大石炮和机弩在几分钟内消灭了一半的精锐,使得他迫不得已下出城外逃,他本可以直接征服这座城市作为他造反的根基。
这是温墨落,阿勒斯的万城之城温墨落。拥有他,就等若拥有这个世界一半的权力。
后来时间延续,温墨落也渐渐的扩建,城市的规模往外移动了几千尺,巴士底要塞不再矗立在城墙边上作为碉堡存在,就被国王下令改造成为了控制温墨落的制高点和关押政治犯的监狱。
百年时光流逝,巴士底要塞从保护人民安全的坚固要塞,变成了关押百姓的专制象征。在里面关押过触犯政治错误的贵族,书写暴政挑衅政府的作家,在街头挑事殴打警察的混混。
总之,这座监狱云集了世间的极恶之恶,也深深埋着天大的密辛。
不过,国家打了胜仗,掌管监狱的大人物们网开一面,在这个日子里给所有囚犯一视同仁的发了新出炉的长棍面包和果酱,想要吃肉则要看运气好不好,随机分发的烤鸡有百分之六十的概率送到囚犯的嘴里,因为那另外的百分之四十都被狱卒们贪掉了,他们嫌发给他们的鸡腿肉太少,吃的不过瘾。
少女在待遇颇好的私人隔间中端坐,沉重的手铐脚铐拴住了她的行动,让她如同笼中之鸟。
她穿着贴身的男式衣裤,只有贵族人家的衣服才会在裁布料前测量衣主人的身体尺寸,而她的男式着装没有过多不合适的突起,没有皮肤病的干净面孔和整齐的洁白牙齿更可以说明她的贵族世家身份。
隔着监狱的小臂粗的铁栏,一个教廷的神职人员摆来了一张椅子,就那么翘着二郎腿看着里面,不像是看犯人,倒像是看马戏团的漂亮小马儿。
更过分的是,他手里还拿着一张热乎乎的烤鸡腿,正大口大口的嚼着撕下来的鸡肉,丝丝的热气冒了出来。
旁边的狱卒不敢说什么,他心想这个神职人员要么是红衣主教的亲生孙子,要么是教皇的亲生儿子,敢这么我行我素的,必须得在权利优渥的环境中长大。在那种孩子看来,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为了自己服务才出生的,只有少数人是他们需要平起平坐的对象,比如他们的父母,比如他们的老师。
“嗨。”
男孩吃的有点饱了,粗鲁的用手擦擦嘴角。
“...”
可女孩不理他,一双黄色的阴暗目光死死盯着他,想要用视线去杀死他。
视线看的男孩窘迫起来,他以为是因为自己抢了女孩吃的,便晃晃手中吃了一半露出白骨头的鸡腿“呃...不好意思,我以为那是狱卒他给我的,你介意我啃了吗?不介意我可以还给你的。”
男孩尝试着把鸡腿还给她,可是刚刚跨过围栏的时候,女孩立刻如同被触碰到领地里的猫那样,狠狠把鸡腿拍落,呲牙咧嘴。
“教廷的混蛋,你到底想做什么?处死我对于你来说轻而易举的事,为什么不赐我堂堂正正的死亡?”
她昂首挺胸,深黄瞳孔里并现出浑然不可侵犯的傲气。
“我是...沃尔什家的女人!杀了我,沃尔什家再也没有后代继承血脉,可我不怕,你们教廷杀死了我的父母,杀死了我的哥哥,为什么到我这里就手软了?是教廷的骑士长大人垂涎我的美色?垂涎一个十二岁女孩的美貌,不知廉耻!”
男孩愣愣的看着女孩炸起毛来,一个劲的挠头,也不管女孩的示威,抬起头去看一样傻掉的狱卒,打了个响指。
“喂,你,我想和这位女士单独聊一会,可以请你出去么?”
没等狱卒拒绝,他就隔空抛起一枚崭新的银币,狱卒立刻双手紧紧握住了那枚在空中的银币,喜笑颜开的连连点头,这一枚银币就是他三个月的工资了。
亚恒笑着看年轻狱卒轻手轻脚的关上门,哈巴狗那样恭敬无比,甚至出去之后还未走远,就停在门口充当他的护卫,就摇了摇头。
“权力真是叫人畏惧的东西,当你拥有他时,每个人都想讨好你,都对你尊敬有加。可在你没有权力时,你不过就是条丧家野狗罢了,去哪里都会驱赶你,对你大声吼叫,过分的甚至会尝试去扒了狗皮做狗肉汤,哪怕我这条野狗的肉又酸又涩。”
私人监狱的空气忽然间冷了下来,这个男孩收起了幽默的面具,变得坚不可摧。
古斯塔夫家的女孩忽然间打了个抖,她发觉先前的进攻性话语对他而言是一种挑衅,如果对军人和政治家说出这种话,第二天的结局也许就是暴毙街头。
“你好,古斯塔夫家的法娜·沃尔什,重新认识一下,我叫亚恒。”
女孩歪了歪头。
“你知道我的名字。”
“教皇的情报网工作在这座城市里称第一,没有人敢说第二。我在教皇靡下工作,是天启的骑士长。”亚恒忽然间顿了顿,垂下眼角。“的确是我处死了你的父母和哥哥,憎恨我是理所应当的事,法娜小姐,我理解你的所有举动和负面情绪,我很抱歉。”
可是空气中没有传来任何一种语气的话语,这个女孩忽然间变得安静了,安静的敬畏。
亚恒犹豫了一会,还是抬起了头,用目光去触碰这个女孩。
她的眸子里,巨大且无声的悲伤如海涛汹涌,狠狠地撞击在亚恒的胸膛上,让他握紧了手。
“是你,杀死了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
“嗯。”
“我想知道理由。”
“巨额数量的贪污,私自调动边防工程的赃款,造假重装甲胄的原材料,你的父亲贪掉了相当大的一笔碳钢材料到黑市上售卖,这是不能容忍的罪行。阿勒斯前线的骑士会因为古斯塔夫家的贪腐而丢掉性命。贵族可以有很多很多人来当,可是骑士不行,握住刀剑忍耐死亡的骑士少一位就会永远的少一位,没有几十年的修身养性,阿勒斯的军队将无法再度作战。”
亚恒的声音静静的,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平白的叙事,眼神也并不躲闪。
是,他是在一个十二岁的女孩面前羞耻,羞耻于夺走了她亲人的性命,害的她孤家寡人,以至于在家庭分崩离析的时候去投靠革新派,无知的成为一个炮灰。
但是这份愧疚不会和处死国家罪人的动机有矛盾。这一家不死,天下会有更多家庭的孩子在前线去死,黄铜子弹会打穿年轻人的板甲,这些在荣军院训练十余年的年轻孩子还没等得及让他们贫苦的家庭荣华富贵,就死在了前线,甚至没能让他们的父母看一眼他们穿上甲胄的骄傲模样。
这样的人有很多,他穿着造热者甲胄,看着一具又一具这样的同伴死在他身旁,他就恨不得飞回国内把贪污钢材的罪人一剑砍死,绝不姑息。
“我的爸爸妈妈...背叛国家?”
她的目光呆呆的,全然不如最初的时候锋利。
“可是,在一年之前我们还吃不起饭,我们,咦,贪污?”
亚恒的眼神在一瞬间凝固了,整个人都如绷紧的剑刃。
“继续说。”
“我们家,只有在新年的时候,妈妈才会去市场上买一只烂掉的鸭子腿炖汤给我和哥哥喝...我和我的哥哥是同父异母,因为哥哥的妈妈忍受不了家里的贫寒,就和爸爸离了婚,爸爸很久都没有结婚,他一直想着哥哥的妈妈...可是等啊等,等啊等,哥哥的妈妈都不回头,爸爸就心灰意冷的娶了一个平民家的善良女人来给哥哥当妈妈。”
女孩打起抖来,分明是正午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却寂寥的像是秋天的枫叶垂在她的肩头,垂在她的形单影只上。
“我的妈妈也很好,爸爸又喜欢上了新的妈妈,我就出生了。在官场上爸爸是个很奇怪的人,别的叔叔说他从来不贪污,所以家里一直很穷,很穷很穷。哥哥在小时候就辍学了,我的中学学费是一家人打工为我攒的,攒了很久才支撑我能去上学。”
“这不对。”亚恒大声的说,忽然站了起来,大力握住栏杆,整个人愤怒的不可遏制。“古斯塔夫家在近十年来每年都在对军费出手,贪污重装甲胄的材料!这份根据不会错的!怎么会穷的揭不开锅?”
“可是...我真的一直都没有吃饱饭过啊。”
呆呆的,女孩的脸颊划过透明的泪水,亚恒自己的心底有哪里裂开了,一点点的,再也无法粘起来。
是真的,她没有说谎。直到十二岁了,还没有发育到一米五的身高,这不是贵族家女孩该有的良好身高,亚恒的力气都褪缺了,无力的跌坐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