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月牙忽然笑了,把怀里的小姑娘塞给同伴,“抱着孩子走远些。”
然后她转头,朝尚且不明所以的男人走去,干净利落地一脚将男人踹倒在地。
接着一刀扎在男人膝盖上。
伴随着男人的痛呼,她问桑兰:“要用刀吗?用刀的话别砍脖子,那会让他死得很痛快。”
桑兰摇摇头,捡起早就看好的尖锐石头,对着男人的脸庞和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他从前就是这样对待她的,要么扇她耳光,要么揪着拽着她的头发,让她的脑袋撞向墙面。
她每砸一下,就会想起未出嫁前,读过一点书的父亲与兄长义正严词地说:父者,家之隆也,隆一而治,二而乱。
所以灾荒之时,父亲仅仅因为三瓜两枣将她给别人做媳妇,她也不能有怨言。
她嫁了人,即便所谓的丈夫总是东游西逛,一分钱都挣不回来,她还是要恭顺听话,勤俭持家。
因为她犯了错,错在没有未丈夫传宗接代,生个能继承门楣的儿子。
虽然她也不知道家中到底有什么门楣可继承。
她见过城中有性情刚烈的女子与丈夫闹和离,闹到了县衙之上。
县衙的官爷言之凿凿: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只,天则罚之;礼仪有愆,夫则薄之。
为人妇者,不公顺,本就是大错,怎么还有脸和离?
为人妇,就必须做到“直者不能争,曲者不能讼”。
桑兰不明白为什么从古至今,用来教育女子的道理层出不穷;条条框框的律法好似也只对女子格外严苛。
男子通奸,不过叛三年徒刑;女子不轨或者私行改嫁,则必叛死罪。
桑兰砸得一下比一下重,她的“丈夫”从嚎叫到无声无息。
他死了。
她亲手打死了她的丈夫。
她冒了天下之大不韪。
可她并不害怕。
也没有报复的快感,就只有一身轻松。
她终于捏碎了趴在她身上、吸食她骨髓的虫子。
桑兰重重地喘着气,血肉模糊的石块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
她跪坐在一旁,好久都没能动弹。
樊月牙也不催促她,安静又耐心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桑兰的力气恢复了些,忍不住又哭又笑。
樊月牙这才蹲下身来,给桑兰递了块手帕,淡淡道:“当初我把我爹大卸八块的时候,也像你这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桑兰愣住了,恍恍惚惚地看她。
她继续波澜不惊地说:“我生在代郡素城,来陈郡前,途径素城时,特地在城中寻了寻。”
“我爹竟然还活着呢,虽然已不成人形了。”
“我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我。”
“他看到我像看到了救星一样,求我给他一口吃的。”
“于是我就砍了他的手,喂进他嘴里。”
“当年太川王的章汉大军破城后,他就把我卖到了菜人摊子上——我的手就是这么没的。”
樊月牙站起身来,挽起嘴角一笑,“故事讲完了,你也有力气了吧?起来吧,咱们该走了。”
桑兰从地上爬起来,人还是有些浑浑噩噩。
看到女儿之后,眼神慢慢清明坚定了些。
到了淮阳县,他们顺利地登上了离开的船只。
女儿的病也彻底好了,在船上活蹦乱跳的。
桑兰一边有些忧心忡忡,一边打定主意将那日发生的事情藏得严严实实,绝不让女儿知道。
直到有一天她做了噩梦醒来。
女儿像小大人似地抱着她,轻声哄:“娘亲别哭。你没有做错,你和月牙姐姐一样勇敢。”
“我真高兴做你的女儿。”
这一夜,无法宣之于口的噩梦终于消散在了滚滚江水里。
两个月后,她们在彰郡落脚。
而她们曾经的故乡,则早在一个月前,便于大水中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