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怕这是一场梦。
好在隔日醒来,他又一次吃到了炉饼。
也是这一夜之间,县衙换了模样,就好像回到了当初县令县丞还在的时候。
所有的杂草、藤蔓、污秽一一被清理干净,前院后院扎起了大大小小的帐篷,里头铺上竹席,周围洒上驱虫的药剂。
昨晚他就是在前院的帐篷里睡着的。
一个罕见的没有蚊虫侵扰的安宁夜晚,让他今早醒来,浑身充满了力气。
昔日的同伴中,体弱的、生了病的被安排在了后院,有医工替他们治病开药,听说还有专门的药食。
他嘴馋的毛病差点又犯了。
不过比起病恹恹的,他还是庆幸自己无病无灾。
也因此,他能跟着兵士们,做一些体力活,获得额外的食物奖励。
他干的活不难,沿街清理污秽,给无主的空房做标记,发现藏在犄角旮旯的流民,就带回县衙。
有的人大概是饿傻了,他说一句,就呆呆地跟着走。
有的人脑子还能转,不愿意跟他走,怕沦为他的“食物”。
他想了想没办法,只能忍痛把获得的奖励——一个雪白喧软的大馒头掰了一小半下来。
“看到没?这可是用最精细的麦子做的!我有这样的馒头吃,谁还稀罕你身上那二两臭烘烘的肉?”
“你跟不跟我走?跟我走,你也能吃到这样馒头,还有烙饼呢。”
他说着话,闭着眼睛把馒头塞给对方,怕自己睁开眼睛就会舍不得。
对方也生怕他反悔,一口就吃了,然后老老实实地跟他回县衙。
路上,吃了他馒头的人,哑着嗓子问他:“真的不吃我吗?”
他翻了个白眼:“都说了我吃你还嫌臭呢?”
又炫耀似的展示着身上的新单衣,“看我这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正正经经的模样,你就该知道,我从不干丧尽天良的事!”
他的语气有些欠揍,可说的是实话。
他是嘴馋,但没抢过老幼孺妇的食物,更没吃过同类。
那些吃过同类的人身上有着洗不掉的恶臭。
这样的人都被丢出县衙了。
兵士们好像有自己的判断方式,也轮流问过话。
也许中间有遗漏,但他见过的恶魔都消失了。
现在的县衙虽然常见身穿轻甲、腰间佩刀的兵士,却成了让人无比安心的存在。
大概因为他一直以来都待在县衙,此刻颇有些与有荣焉,就好像那是令他感到自豪的家。
他扬着下巴说:“前些日子,一支巴郡的军队入城,你没听说吗?”
吃了他馒头的人点点头:“听、听说了。他、他们不是来劫掠的吗?”
劫掠?他呸!
他们有衣裳、炉饼、大白馒头、大肉包子,还有喝之不尽的盐水与糖水!
黔江一穷二白的,有什么可抢的。
他出离愤怒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无知!”
吃了馒头的人被骂得有点莫名其妙,“那他们来干什么呢?”
他被问得一愣。
对呀,他们来干什么?专程来当大善人吗?
可这城里满是如他一般的蝼蚁,命如草芥,何德何能被如此对待?
他一时间答不上来,吃了他馒头的人还在问他。
他有些烦了,凶巴巴地让对方闭嘴。
两人静默地走到县衙。
恰好此时有一个高大的兵士匆匆忙忙地从街对面跑过来,边跑边喊,“妇医!妇医!有孕妇要生产了!快做准备!”
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拉住身旁的人,给兵士让路。
他看到兵士怀里的孕妇头发干枯、面色土黄,瘦骨嶙峋,像一具恐怖的骷髅,唯独腹部隆起。
这种模样,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害怕,沾染一份,都会让人觉得晦气。
可他们会尽力去挽救她与她腹中的小生命。
不论出身地位、不论贫穷富贵、不论健康残疾,在他们眼里,都只是普普通通的生灵。
他忽然说:“你问我他们来干什么的,我也说不好。但是我知道,这世上总还是有好人的。而我们——走运啦, 遇到好人啦!”
他久违地笑起来,也决定从此尽力做个好人:“我叫乔二,进了县衙后我罩着你!你别怕!你叫什么?”
吃了他馒头的人还是懵懵的,慢吞吞地说:“我叫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