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楼,你别欺人太甚!”秦书生牙关颤抖。
沈西楼的笑意没停,“欺人太甚?我是神农教红袖楼的尊主沈西楼!我是陈慈悲的义子陈错!我要大开杀戒,就跟走路睡觉一样寻常,我就是这样的人,阿秀,除非……”沈西楼贴着秦书生,一只手搭在秦书生的脖颈上,“你求我。”
沈西楼的眼神,像一个危险的陷阱,“那一日我给你从我剑下饶三条人命的机会,你不要,此刻,看你还救得了谁!”
秦书生强压心底的愤怒,其实他那愤怒有一半是朝着自己去的,要是那一日他没有非得要救沈西楼,何来今日,但如今也没办法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秦书生低着头,低声哀求,“沈老板,沈尊主!这些人——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这里已经是他们最后能在这世间活下去的地方,他们没有户籍,没有田地,出了这里也没有了亲人,要是离了这,就是流民——”
沈西楼讥笑,“也未必,许就是死人了!”
“沈西楼!”秦书生低吼了一声,又矮下声来,“我求你,只要别动这些人,让他们活下去,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沈西楼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别动他们。”秦书生的眼神坚定,破釜沉舟。
沈西楼此人,并不像表面上看着那样轻浮,十分沉得住气,静得下心,如今已经掐住了秦书生的命脉,从今以后,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想到这,他不由得喜上眉梢,强压笑意,继续装着阴狠的样子,“好!那你跪下求我。”
秦书生别的没有,独有一身傲骨,求人他本就不肯,还让他跪下求人,而且是求沈西楼,他可不是像施即休那样,说跪就跪,毫无风骨;但是他心里明白,他这一跪,许是就能救下这庆芽山几百口的性命,况且这错本来也是他造成的,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秦书生决定抛却尊严,一撩袍子,笔挺地跪在了沈西楼面前,脸色十分难看。
沈西楼捂嘴笑了一下,赶紧收住了,“行了,起来吧。”他只要确认这一招好使就行。
秦书生抬起头,有点错愕,“这就行了?”
“嗯,行了,不然还能怎样?你跪过了,我也践行承诺,第一,不会有人知道沈西楼来过这里,第二,我不会伤害这里任何一个人,第三,我不会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这地方,你放心了?”
“你当真能做到?”秦书生已经忘记了上一刻的屈辱,眼里甚至有些感激了。
沈西楼点着头,弯腰拉秦书生,“快起来,阿秀!这么多年不知道你怎么做的无影门的掌门,这么不禁吓,我逗逗你而已,我说了认你做好兄弟,绝不会反悔。”
秦书生这才起了身,心里的感受非常复杂。
沈西楼在秦书生眼里,好像变了个样,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再喝酒的时候,季小姐坐在秦书生的右手边,那陈错就坐在秦书生的左手边,秦书生对众人说,这陈错是他的好兄弟,还特意多谢了李老爹。
陈错演技高超,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充分获得了山民们的好感,此刻又得知了这是秦书生的好兄弟,那更是人气旺盛,几个大婶都忍不住要当场给这陈错说个媳妇,秦书生赶紧拦着,给沈西楼介绍姑娘?怕最后都叫他领到红袖楼里去接客。
秦书生没想到,陈错给他挡了许多的酒,那陈错喝了五坛,居然毫无醉意,这让秦书生十分惊讶与敬服,越发觉得陈错是个可交之人,但是饭局上,秦书生怎么可能不喝酒,便是旁人敬的被挡下了,他自己也要一直找酒喝,直喝得头昏眼花。
可这一晚上,季小姐就更难受了,她不知道沈西楼和秦书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何这沈西楼就变成了陈错,心里对这人十分抵触,处处看他不顺眼,陈错回敬她的眼神更加让她心慌,她几次小声劝神秀少喝些酒,搞得秦书生都有些不耐烦了。
季小姐心凉了半截。
如昨,季小姐提早退下了,她打定了主意今日去另外一间屋,正往回走,谁料到一个拐角的时候,一旁突然冒出一个人,将她堵在了墙角,来不及叫出声,又被那人一手封住了口鼻,季小姐惊恐的双眼不停闪动,“沈西楼!你要干什么?”
沈西楼伸出一根手指,嘘了一声,“季小姐别喊,要是被旁人知道我轻薄了你,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那沈西楼缓缓迫近,几乎要挨到了季小姐身上,季小姐背后寸步不得退,眼前就是这个眼里冒着邪光的沈西楼。她强自压制着心里的恐惧,低声怒问,“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处心积虑潜伏在神秀身边,到底居心为何?”
沈西楼充满戏弄的腔调,“居心?我怎么就不能是为了季大小姐你啊?”十分轻挑。
季小姐伸手就要去打沈西楼,当然被沈西楼一把钳住,季小姐怒道,“登徒浪子!”
沈西楼抓着季小姐的手一点都不安分,让人感觉他有点醉意,但是内里又十分清醒,又无意又故意,沈西楼语气旖旎,“季小姐这样的手,我们楼里弹琵琶的也比不上,季小姐这样的身段,我们楼里跳绿腰的也不如你,季小姐这样的脸蛋,这香味……”沈西楼深吸了一口气,“真是让人迷醉,让人想入非非——你神秀哥哥怎么做到如此坐怀不乱的呢——”沈西楼靠近季小姐。
季小姐一口唾沫淬在了沈西楼脸上,沈西楼瞬间变了脸,转手用力掐住季小姐脸颊,“贱人!当我稀罕!”
旋即沈西楼又松了手,擦了擦自己的脸,对季小姐冷冷说,“滚吧!”
季小姐喝道,“你不怕我告诉神秀!”
沈西楼理了理衣衫,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勾嘴一笑,“随便你告。”走回了筵席,继续坐在秦书生身边喝酒。
季小姐仿佛被个雷劈了,呆立在原地,沈西楼这人真的是个疯子,妖孽,他到底要干什么?等季小姐反应过来时候,已经满脸泪水,季小姐跑回屋子里,把脸埋在被褥间,嚎啕大哭。
要是从前,小玖早就来劝她了,说不好还要去找沈西楼拼命,但是此刻,只有她自己,在这不知道是哪的地方,一个人哭。
而这时候秦书生正在前院慷慨陈词,借着酒劲做了一首诗,听得众人如痴如醉,那诗云:
诗仙遥举琉璃盏,与我对饮三百年;
争向苍天说宏愿,以酒为墨画江山。
那张狂,开天辟地。
季小姐不知哭了多久,她听见秦书生回来的声音,今日好像没吐,毕竟陈错给他挡了三升酒。季小姐听了一会,送他回来的人走了,赶紧过来,想将一腔的委屈想说给他听,但秦书生已然鼾声如雷,怎么都叫不醒,季小姐的委屈霎时就多了几倍,一层一层压在她的心头,不光是委屈,她觉得心里疼,好像被人欺骗了一样。
第二天早上,等秦书生醒透了,就这俩人在院子里,温温的风吹着,季小姐犹豫了一会,还是把昨晚上那事情跟秦书生说了,哪知道秦书生听了第一反应竟然是,“不可能!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季小姐眼睛里闪着波光,委屈巴巴,不可置信,“那你是说我说谎骗你了?”
秦书生这才回归了理智,但是季小姐知道,刚刚才是他本能的反应。两人对着坐,秦书生抓住季长安手臂,柔声说,“长安,你当然不会骗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秦书生扭头朝着墙外喊,“六弦儿!”
一个脏兮兮的小子跑进来,带着口音,愣愣地问,“叔儿,啥事儿?”
“去叫陈错来!”
秦书生仔细地安慰着季小姐,说要是沈西楼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他绝不绕他,不一会,沈西楼来了,秦书生横着脸对他说,“陈错!昨夜里你可是酒醉冲撞了长安!”
沈西楼转了转眼,“许是有些喝多了,把季小姐认做了旁人,我这给季小姐陪个罪!”说着弯腰鞠了一躬,十分敷衍。
秦书生再回过来安慰季小姐,“你看,他喝醉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季小姐说不出话,只觉得心里被冰锥子扎了一样,又冷又疼。
这样的事不只是这一次,接着又发生了好几次,沈西楼总是能抓住秦神秀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向季小姐展示他的青面獠牙,秦书生一看见,他又变成温顺的小绵羊。
季小姐偶尔和秦书生说说,但秦书生也只是浮皮潦草地安慰她一下,秦书生一转身,沈西楼就朝季小姐露出一副得胜的笑脸,季小姐才是真正的小绵羊,她哪里知道该怎样去对付像沈西楼这样的狐狸。
狐狸要是盯上了他的猎物,便再也容不得旁人染指半分。
渐渐地,季小姐不再想对秦书生说了,那些个秦书生烂醉如枯石的夜晚,那些对着神秀再也说不出口的话,秦书生身上越来越收敛不住的江湖习气,在季小姐心里,渐渐长成了一颗苦芥子。
季小姐深深地陷入迷茫之中,完全不知道这一切迷局一样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庆芽山里住了大半个月,伤了的都好了,入了盛夏,秦书生三人打算离开了,山民们都依依不舍,但是仍然是拦不住。
回程不能再走哪个葫芦瓢山谷,他们走了另一条路,庆芽山三面天堑险峰,只有一面有路出去,先走陆路,再走水路,沈西楼一路上东张西望,秦书生劝他,“陈错,你最好别到处看。”
但是沈西楼还是看到了,那条出来的路上,布满了兵士,隐在林间水畔,时而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兵器的冷光,监视着来往的行人,形成了庆芽山坚实的门岗,沈西楼目测月有上千人,要不是侥幸从葫芦嘴误打误撞闯进来,沈西楼可能真的没机会进来,他回秦书生,“阿秀,我算是知道了,为什么老是传说你要造反,你能不能让他们那箭别都指着我。”
秦书生笑笑,“放心,你别乱动,他们不会射你。”
陆路走完了,三个人还要乘坐一片竹筏,顺着一条缓缓的溪水顺流而下,秦书生和季长安并排坐在竹筏的一小半边,沈西楼一个人浪荡不羁地躺在另外的大半边上,翘着腿,晃着脚,美滋滋。
那季小姐坐在秦书生的身边,心里乱得如一团野草,眼神涣散,十分迷茫。
沈西楼问,“阿秀,你们接下来去哪里?”
“回蝴蝶谷。”
“别回了,我说个好地方,你肯定要跟我去。”
“哪都不去,就回蝴蝶谷。”
沈西楼佯装叹气,“不去就算了,那我告诉你我去哪,我去襄阳,杀蒋玄武,他此刻正把你的好兄弟华成峰围困在那里,生死旦夕。”
秦书生一把扣住沈西楼肩头,“你说的都当真?”
“那还有假?”
秦书生说,“我跟你去!”
季小姐在一旁神色又黯淡了些,沈西楼则一脸的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