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河山血,旌旗烈如霜。
巍巍西流阙,几度看斜阳。
“顶不住了!”魏破关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望着遍布城关、横乱狼藉的尸体,心有戚戚焉。
从夜半攻城开始,北莽人就像是疯了一般,不惜性命,也不知疲倦,前人死,后人继,层层叠叠的尸体早已积满了城外的沟壑,鲜血如河,泛着氤氲的腥味,汩汩流淌着。
尸体平了沟壑,罄了弩箭,北莽那些个攻城的楼车、冲车、云梯也就没了阻隔,肆无忌惮地冲击着城阙;一些北莽武道高手也借机跃上城关,没了玄机弩箭、破元矛等武器的阻碍,北莽高手一人敌百甲,徒手折横刀,若非有魏破关、肖寂和流字营悍不畏死的阻截,说不得单凭这百十来人,就可夺了这“北莽难翻天”的西流关。
仅仅三个多时辰,北莽死了不下一万多人,而大唐士兵现在也仅不足千人,以人命换人命,西流关士兵终究是换不过北莽的滚滚人潮,谁家人命不值钱,可到了战场上,谁的人命都可以不值钱。
一眼望去,城关内外,处处尸体处处血,血火映天阙,倒也应了那句“血色蒸云霞,蔚然连天阙”。不过,那血色原本指的并不是鲜血,而是万里残阳,但于这西流关,却是真真正正的万具尸体铸就的万里血色。
忽而,云层中有晨曦青光洒落,清亮温润,一瞬冲淡了蔚然血霞。
明光不知凄愁,丝丝缕缕散落在城关内外的尸身上,如染青霜,美矣,明矣!
“巍巍西流阙,几度看斜阳……”
不自觉地呢喃了一声,魏破关微微有些失神。
西流城阙巍如山,本就是观揽晨晖斜阳的好地方,城关巍峨,四顾旷野无碍,堪可极目,颇有几分“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雄浑气魄,西流揽斜阳,也算是北疆的一大盛景。
以往常有太安城里的学士大儒不远千里往来于此观日揽月,胸中有丘壑,提笔堪负山河色,每每都会有几首辞藻华丽的诗词歌赋传世。
当然,平日里也有一些落魄游学士子来此,观晨晖,揽斜阳,几度沉思,几度负手吟诵,嘴里念叨的是日月山河国家,不过,心里想的恐怕多半是功名富贵利禄,吟写几首诗词歌赋,说不得就会传到某位大人物的耳中,一步登龙庭,鸡犬升天。
然而,西流关终归是军事重地,普通人平时根本不允许登城踏关,比不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大儒,可以站在西流关上赏日揽月、极目远眺,那些落魄的游学士子只能乖乖站在城关下,仰着头,看日看月看山河,或是视野之限,或是阅历之囿,或是心有邪曲,写出的东西终归上不了台面,就像他们这辈子恐怕也登不上西流关一样。
用皇甫大都督的话来说:“城阙高巍巍,登关难如天,就算登上了巍巍城关,也不见得真的敢站在上面揽山河日月,山河日月重,他们瘦骨嶙峋的身子骨,经受不住!”
话是玩笑话,当然也有些贬义,皇甫大都督出身草莽,本就看不起那些个只会卖弄诗词嚼舌根的读书人,一棒子打倒一片,反是惹得读书出身的周学礼颇为不满,站在都督府门前大骂皇甫一介莽夫,焉知真正读书人的浩然与无邪。
为了证明读书人有登城关负山河的实力,周学礼一个人跑到西流关上,顶着烈日一站就是三个时辰,不吃不喝,谁劝也不听,到最后还是皇甫大都督亲自登城赔礼道歉,才总算是消了周学礼的气儿。
周学礼是读书人,见不得别人说天下读书人的不是,但他也觉得皇甫大都督那句“山河日月重”说得颇好,这天下,小到家,中到国,大到天下,的确很重,重到没几个人能担负得起。
不过,这天下春秋,代代有英豪,终归还是有人敢于站出来担负这万里锦绣河山,像太祖,像大先生,像无数戍守边关的西流将士。
周学礼在西流关几十年,几乎每天都会站在西流关上揽日月余晖,听吹角连营,却从未作过一首诗词,皇甫大督都经常以此来嘲笑他“有鬼神之谋,却无锦绣文章,白白担了个读书人的名头”。
每每此时,周学礼都会笑而不语,和太安皇室出身的唐都督手谈天下局势,黑白子,飞天龙,每一步每一子就是一条锦囊妙计。
在魏破关想来,或正是因为那“山河日月重”,才不堪负于诗句辞赋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