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天定?
倘若说到投胎拼爹这门学问,无疑王淮昭是开了挂的。
因为这小子生在了大明中兴嘉靖年间,不但天下一统,没太多战乱兵祸。
更关键的,他不仅有个官至正二品的爷爷,还有个正二品并爵封新建伯的父亲。
妥妥的官三代。
这还没完。
最牛的是,他爹乃千年不世出的大圣贤——中华心学宗师,世人敬仰的阳明子王守仁,名垂中华青史。
大明和历朝历代不一样,爵位是世袭罔替的。
所以如果大明还在,若无意外,王淮昭在父亲百年仙逝后,继新建伯爵之位。
即便这小子纨绔一点,得富贵一生毫无问题。
要是更争气些,一高兴再考个功名,那就厉害了。
单凭他爹名震天下的声望和广布朝野的学生弟子,混到个三品官职,那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阳明子年近半百才得此子,那宠爱都藏在内心。
他更多的是对王淮昭的殷切期望。
所以小子自小就被管教甚严。
诗书礼仪从小强灌,弓马武艺自幼抓起。
拔苗助长?望子成龙的阳明子要的就是这效果。
虽然才十岁,王淮昭已见识过不少大场面。
撇开父亲朝廷重臣身份不说,单单阳明子创立的阳明书院,便云集了许多天下修学的大家翘楚。
那是真正的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
王淮昭胎投得好,但年纪尚小的他并没多少快乐。
这个年纪的娃,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玩得痛快。可父亲对他几乎严苛的管教,还有书案上要温习的书卷,让小子惆怅不已......
王淮昭最快乐的,应该是和自小陪读长大的陆焕平一起嬉闹玩耍的时候。
陆焕平是阳明子得意门生陆南邳一堆儿子中的一个。
此刻,正值秋日明媚,两小子好不容易被教书先生放到府中玩耍,孩子的心性顿时瞬间放飞起来。
“焕平,咱们要不遛出街上去转个糖龙去。”
“好啊好啊,上次转了十多次,都没转到龙。今天说什么要拿到。”
王淮昭读书苦,陆焕平这陪读小子更憋屈,便欢叫着应承着,拉着小公子就往伯府正门跑去。
可刚到正门前庭,便看见阳明子一袭威严官服,带了淮昭他亲娘,敕封诰命夫人张氏和一众人在庭中站着,似乎在等候什么。
王淮昭拉了陆焕平躲在一座朱红圆柱后面,这场面小子知道,当下是出不了门了。
不多会,十三响开路铜锣声起,一队华服仪仗停在伯府正门,接着一位官家在众人簇拥中进得府来,与阳明子互礼寒暄后,高声说道:
“大明新建伯、南京兵部尚书、左都御史王守仁接旨!”
柱子后两个小子也是第一次见到朝廷钦差,心中自是好奇。可还没等听个明白,就被一双壮实手臂分别揽在腰间抱回了偏院。
“爹!”陆焕平这才看见抱着自己的人是自己父亲陆南邳。
“你们两个娃娃,伯爷在接旨呢,快回书房那边去。”
“陆大叔,我们再看看嘛,我们还没见过钦差呢。”王淮昭明显心有不甘。
“你俩刚已见过了,钦差宣旨,别给伯爷惹麻烦,听话,你们快回去,改天叔带你们去街上玩。”
陆南邳连拽带哄将儿子和小公子领回了书院。
新建伯府坐落于绍兴府苍翠的会稽山下越城。
整座府邸朴素庄重,不染半丝尘俗。
入夜,府内一间布置极为雅致的书斋里,数盏双龙青釉油灯的火焰随着窗口灌入的秋风不断扑朔跳动。
王守仁此刻正盯着书案上的一檄金黄圣旨发呆,那眉头紧蹙,不时迸出阵阵剧烈的咳嗽。
“伯爷,入秋了。夜里冻得紧,你快把披氅穿好。对了,你叫老管院唤奴家何事?”
随着一席清雅的女子话语,一位身着绿黛青衫的端庄妇人进得屋来,带着浓浓关切走到守仁身边,将他身后的皮氅给阳明披上。
“夫人,你,看看这个吧。”
“圣旨?晌午钦差来府里宣旨的时候,奴家一道跪领了啊。”张夫人闻言不解。
“皇帝下诏让你总督两广、江西和湖南军务,去田州平叛。伯爷你六年不闻一诏,身上还带着病,大明朝麻烦来了,就知道找阳明子了。”
守仁夫人张氏那心中的不满,当然也仅仅只能在夫君身前抱怨一下。
“这一走,又是兵马劳顿,不知道多伤身子......”
“老夫不是担心领兵剿逆之事。”守仁打断了夫人言语,那心中之忧急溢于言表。
“这里,钦差还带有一道密旨。”守仁将圣旨内村中的一卷黄色卷轴递给了夫人。
“密旨?”张夫人有些疑惑,按理说这天子密意,自己一个大臣家眷,常例是不能看的。
“什么,要淮昭随钦差回京入宫?伴圣修道?”夫人将密旨又反复瞅了几遍,那面色已经顿时变得惨白。
“不行,万万不行。皇帝宠信那内廷道士薛虬,为了炼长生丹药,传闻曾用鲜活小儿热血作引,祸害过多少官民。”
“这淮昭才十岁出头,什么伴圣,什么修道,他要是去了必定凶多吉少。我与伯爷就这一个儿子,求伯爷奏请皇帝收回诏命。”
张夫人说罢,神色慌乱之下,大哭起来。
此时,门外陆南邳匆匆而来,看来是有事要报。
只是他抱拳刚想告禀,却听见书斋内张夫人悲怆恸哭,不禁惊讶动容,一时呆在了门外。
而守仁夫妇哀伤之际,也没有察觉到他。
“夫人所言,我自然知晓。”阳明子一声轻叹,站起身来。
“薛虬乃当世祸害,名为修行得道,实则一奸佞妖人。”
“他仗着自幼伴君得宠,日夜揣测天子欲求长生之心,戕害无辜孽乱朝纲,干了数不清的坏事,可谓恶贯满盈,天下正道之士无不欲诛之而后快。”
“此番不知道这妖道如何蛊惑了皇上。老夫想过,定是薛虬记恨我多次参劾他,把对老夫的怨恨落在淮昭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