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瑶毕竟是和活体组织打过七八年交道的人物,实习时也见过不少场面,现在用心仔细打量,一瞥之下立刻就看出了端倪。
“不会是人体组织。”她低声道:“血管的粗细和缠绕方式都不对……再说活体组织在空气中暴露这么久,早就该有脱水坏死的迹象。不可能这么——鲜活。“
说到“鲜活”两字,张瑶胃里一滚,险些又呕出来。
沐晨惊魂未定,但听见专业人士的保证,也鼓起勇气再次回头,观望众人环绕中那个怪异猎奇,仿佛克苏鲁神话经典复刻的邪典造物。这一次仔细看了几回,却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什么异常来。那几根细长蜿蜒的血管在玉石人俑下缠绕成一团,微风吹过时还有微微抽搐,俨然就像是生长出来的活物。
沐晨深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转过头去:
“这——这到底是什么?”
押送这件怪物的战士们被恶心得面目扭曲,只能咬着牙以气声说话:
“这是——这是在中军帐蓬药房的箱子里找到的东西,看守得很严密。我们进去的时候,侍卫正忙着要把这东西拖走……“
沐晨眨了眨眼:刚刚枪林弹雨间不容发,情况已经急迫到了这个地步,那只有皇帝的命令才能调动侍卫;但逃难时居然要带上这种累赘……这到底是什么阿物儿?
他转过头来,扣着北朝皇帝的两个战士立刻会意,手下微微用力,那黑衣少年立刻痛叫出声,神色刹那间毫无血色。
沐晨想了一想,觉得在这必将载入史册的场面里,自己还是稍微保持一点风度比较好。于是他努力调动肌肉,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陛下请了。”他尽力保持和颜悦色:“逐鹿中原,势所必然,不能不稍稍委屈陛下。现在尘埃落定,我们也不想横生枝节,只要陛下愿意配合,人身安全总不成问题。尊驾意下如何?”
听到这几句话,被反扣双手牢牢控制的黑衣少年果然有了动静。他开口几次,终于嗫嚅出声:
“朕——朕,我——我——”
但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名堂来,吞吐之间语气断续,竟像是开口都极为费力的样子。沐晨听出不对,皱眉望向王治。王顾问同样是颇有疑虑,但思虑片刻之后低声开口:
“如果是口吃的话,那历史原型应该就相当清楚了——无愁天子高纬罢了。玉体横陈那一位。“
寥寥数语交代,沐晨立刻心领神会:穿越之前他接受历史培训,大致就了解过南北朝的背景;两百多年间天下骚动,皇帝更迭好似穿衣,但高纬无疑是昏君榜中保五争三的人物。以这位的嘉言懿行传奇事迹,恐怕只有自己那个以刘子业为原型的奇葩皇兄才能稳压一头。南北双方同时摊上这种皇帝,那才真是卧龙凤雏一时瑜亮,可谓是昏君宇宙的群星闪耀之时……
沐晨在心中默默转念,感慨了一下历史在匹配机制与戏剧性上的伟大构思,顺便抬眼扫了扫这个以著名昏君为原型的北朝皇帝。南北双方的皇室都贪恋美色,数代遗传下来皮囊并不算差。但黑衣少年在灯光下面色惨白神色瑟缩,就全然没有什么风度可言了。
沐晨心中哂笑,不觉微微有些鄙夷。他回忆之前在历史课堂上学的常识,知道高纬算是北齐出了名的脓包皇记帝,在懦弱无能昏庸无耻上也算是首屈一指;以现在的表现看,估计大乱之后对方已经是心胆俱裂,只要稍稍威吓,估计连底裤的颜色都能交代干净……
他正在沉默着琢磨用词,却听到身边王治轻轻一笑,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开口询问:
“草原夜深霜重,格外寒冷。陛下不早早就寝,怎么还穿得这么严整庄重?总不能是迎接我们吧?“
原来王治目光毒辣,早就辨认出北朝皇帝身上的那件黑衣形制独特样式繁复,绝不像是什么就寝的睡衣,倒更近似仪式所需的礼服。枪林弹雨之间,哪里有从容更衣着装的空隙?必然是装束齐备之后熬到了深夜。这位北朝皇帝可绝不是什么勤政为民朝乾夕惕的主,在草原上郑重其事夙兴夜寐,又是在搞什么?
王治一语既出,果然北朝皇帝神色巨变牙齿打颤,灯火下竟然沁出了满头大汗。但也不知是口吃发作还是蓄意拖延,他张口吞吐半晌,终究是没有蹦出几个字来。王治神色不变,却是伸手微微一招,示意身后跟着的战士上前一步,俨然是要以暴力恫吓。
眼见着状况不妙,皇帝呃呃发声,仓皇下还没开口蹦出两句,却听见阴影中喧哗扭打声大作,而后惊呼与惨叫同时响起,奔来一个披头散发满面血痕的长袍男子,直扑北朝皇帝而去。眼见着事态紧急变出突然,一边看守玉石人俑的战士立刻合身扑上,仅仅是反手一个耳光,就将这人扇得仰面栽倒,翻转在地动弹不得。沐晨微微皱眉,刚想叫左右将这男子拖下去关押处置,却见那人仰面一声长叫,竟然从衣服里翻出一把金光灿烂的匕首,一刀就刺进了自己的胳膊!
这一下才叫是始料未及,就连前来抓人的战士都被惊得一呆。长袍男子趁机坐起,却是借势又将匕首拔出,在自己头上深深一划,刹那间便是血如泉涌喷薄而出。而后此人又是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跪倒,却将匕首挥舞晃动鲜血四溅,顶着一头一脸的鲜血两眼圆睁,口中还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咕哝什么。
这几套招数兔起鹘落一气呵成,显见是早有练习相当娴熟。只不过这一整套狠活实在太猛,围观的十几个现代人被震慑得面面相觑惊愕不已,一时之间竟是怔怔呆立当场。最后还是沐晨抢先反应过来,扯一扯王治的袖子低声发问:
“这是什么套路?”
王治动了动嘴唇,一时间却难以说话。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北朝的哪位忠臣义士,眼见着主上受辱激起义愤,要当众展示自戕殉国主辱臣死的气节;但这一套动作看下来是越看越不对,对方口中的嘟嚷更是一句也听不清楚。眼见着忠臣义士在地上挥舞匕首的动作越来越狂放不羁,王治摸了摸脑袋,终于低声下令:
“先把这人摁住再说。”
地上的这位虽说动作狂放,但挥舞之间破绽极大,手上又只是一把装饰用的黄金匕首,威胁基本忽略不计。立刻就有战士俯身要执行命令。那男人眼见着要被摁住,竟然也是不躲不闪,反而是大叫一声手舞足蹈,抬手又给自己的胸膛上划拉了一刀。
这个自残式打法的震慑力可更是非比寻常。但也就是在这一眨眼的刺激下,王治脑中灵光一闪,终于记起来了这一套狠活的来路:
“这是萨满诅咒的巫术!”他脱口道:“以鲜血献祭,祈求祖灵摧毁敌人之类的玩意儿—记—北魏和隋朝都有记载,不过……“